散文

陋巷动物志

蔡科明2013-11-19 09:56:38

                                   猫乖乖
 
    姚奶奶七十出头了,住大杂院顶头两间小屋,她是个孤人,一辈子没出嫁,做姑娘时是一枝花,水灵的不得了,巷子里巷子外多少人家想娶她做媳妇,提亲的不少,可不晓得什哩话的,锅投笼不投,没说成,当了不少年老姑娘,一眨眼成了姚奶奶,年青时日子还好过,白天到居委会办的纸盒厂上班,晚上跟父母叨咕一阵子,睡觉,天天如此。老了,父母又过世了,孤零零一个人,有些冷清。她家跟前边隔一道小门,以前天黑了栓起来,现在小门关得更勤了,大白天都很少开。
    不知从哪天起,姚奶奶常左一声右一声乖乖,乖乖地喊,邻居们很诧异,没嫁过人,也没养过伢子,乖乖是哪块来的,难不成老了还抱一个?多事了,这么大岁数,眼睛一闭,说不定就走了,乖乖不成孤儿了!大家拢到一起就叽咕这事。后来,发现错了,大错特错了,乖乖不是伢子,是猫。那只猫乖巧的不得了,成天伴着姚奶奶,姚奶奶做家务,蹲在旁边看,她歇下来,悄悄靠在腿旁边,用嘴不住地蹭,好过的不得了,天一黑就钻进被窝,把被子里捂得直冒热气。姚奶奶真的喜欢它,有空就把它抱起来,抹它的头身子尾巴,有了好吃的总是先喂它。那只猫很能逮老鼠,到了夜里两只眼睛绿得发亮,不管老鼠藏什么地方,只要被它搭上眼,立马采取行动,箭一样穿出去,接着便是吱呀吱呀,老鼠的求饶声。对老鼠它心肠从来不软,逮到了就要它的五肝六腑,痛痛快快地美餐。小门里的老鼠光了,逮小门外的,这个用不着客气,没过多少日子,大杂院前前后后看不到老鼠了,逮光了,吃光了,邻居们很感激那只猫,蜜孜孜地夸:唔,乖猫,好猫!
    那是只母猫,个头毛色都很不错,眼睛更是漂亮的不得了,见过它的公猫没有不被它迷住的,晚上,姚奶奶家屋顶哗啦哗啦地响,喵,喵的喊花声一夜到天亮,它耳朵聋得了,从来没出去约过一次会,该做什么做什么,多少年如一日。姚奶奶有些过意不去,何苦呢,去就去吧,有意无意地晚上不关小门,它好象没察觉,对那些风流事不屑一顾。
    猫比人老得快,姚奶奶还是姚奶奶,那只猫倒有些动作迟钝了,天晚了,她已经上了床,它还在那儿磨蹭,不知做什么;有一天她竟在箱子底发现了一只小老鼠,这是它失职!她没责备,猫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它真的有些老了,怪它干什么呢。它不肯原谅自已,连着两三天没吃一口。姚奶奶急坏了,乖乖,乖乖地喊,一遍一遍地哄,它还是不肯吃,一不留神,它竟没有了影踪。
    猫不见了,姚奶奶没得办法找,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走路都吃劲,上哪块找呀,还好,焦了一夜心思,天不亮猫又回来了,趴在搭板上,没敢上床。她没追问上哪儿去的,它也没法说清楚。过了些日子,她发现猫怀住了,肚子越来越大,又过了些日子,快生了。生小猫那两天可把她忙坏了,她没生过孩子,更不知道小猫该怎么生。大猫不能动了,一声接一声地哼,一阵一阵地抽搐。她急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点章程都没有。幸亏一个邻居兽医站有熟人,请来了一个,不好,难产了,这么老的猫怎么怀住的,瞎闹!兽医戴着皮手套,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小猫拽出来,大猫保不住了,死了。
    姚奶奶用旧衣裳把大猫裹起来,托邻居抱到郊外埋了。那只大猫太通人情了,自己老了,不行了,心里还放不下,撂下姚奶奶一个人怎么行呀,舍命替她生了一只小猫。姚奶奶心里当然有数,把小猫当成命根子,成天乖乖,乖乖地喊。
 
                                兔公主
 
    五娘是个苦命人,三十岁就守寡了,有一个男伢子,没有改嫁。她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靠替人家缝缝洗洗,慢慢熬。家里养了只兔子,不是养了玩的,兔毛值钱,剪下来换些盐酱醋什么的。
    五娘忙,家里家外的没有一点空闲,养兔子的事就给了小喜子,小喜子还小得很,七岁没到,没上学呢。小喜子人虽小,懂事的不得了,养兔子不是养狗养猫,是大事,兔子是家里小财神。这话是妈妈说的,什么叫财神他不晓得,他把兔子当成了公主,早上起来自己一口没吃,先外去跑一转,拔一把又鲜又嫩的草给兔子吃;他有一把断了齿的木梳子,过一会儿就拿出来,把兔子的毛从头到尾地慢慢梳,可仔细了,兔子毛被梳得整整齐齐,一根乱的都不得,真的象公主那么高贵;他常带兔子出去改善伙食,去菜场,那儿有兔子爱吃的菜叶子萝卜头山芋藤,多的不得了,尽吃。小喜子到菜场还顺带拾桔皮藕节头,晒干了,卖钱,要上小学了,学费得自已苦。东西拾的差不多了,兔子也吃饱了,一起回家,兔子一溜烟地跑,特别欢,他在后边追,别的伢子看到了,都羡慕,眼馋。有伢子盯上了他家的兔子,围着它转,想去抓它抱它。他不许他们碰,只要有外边伢子来罗嗦,他就把公主抱起来,抱得紧紧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哪个敢动它一根毛,都要跟他拼命似的,那些伢子也就被他吓走了。
    开学了,小喜子背着书包上学去,书包是五娘用碎布拼的,五颜六色,漂亮的不得了。还没放学,小喜子就回来了,五娘没问为什么,用不着问,学费不够,桔皮藕节头只卖了一块多钱,哪儿够呀。小喜子把空书包撂到凳子上,坐在门槛上发呆。刚才跟他一样大的伢子都进教室了,就他不能进,老师没让进,说:回去跟妈妈再要两块钱才能进教室,他不会跟妈妈要钱,妈妈没钱。不让进教室也没什么了不得,明年进吧,再拾一年桔皮藕节头还不行吗。
    妈妈脸色很难看,做针线的手悬在那儿,停住了,眼睛朝门槛旁边的兔子看。什么意思?想把兔子卖得了交学费是吧,家里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打它的主意了!不,绝不,小喜子宁愿一辈子不上学,也不会把兔子卖掉,它是他的公主,分不开的。
    小喜子还呆在家里养兔子,给兔子拔草吃从头到尾地梳毛,每天都带它到菜场去改善伙食,没什么了不得,不就一年嘛。这句话成了他的口头惮。那一天,他又带兔子进了菜场,到了那儿就分手了,兔子满处跑,找它欢喜吃的。他眼睛里只有烂桔子烂藕,哎,运气好极了,越找越多,篮子里快满了,简直拎不动了,这才想到回家。好了,这么下去要不了一年学费就够了,他正开心着,突然脑子一清爽,兔子呢,公主哪儿去了,以前总是兔子吃饱了来找他,可到现在它还没来,哪儿去了,找。菜场里里外外地找,找遍了,没有,都没有,这怎么好呢,兔子没了,家里日子会更难过,妈妈要急死了呢!卖野货的刘大爷走了过来,说:小喜子,你是找兔子吧,别找了,被人家买了去了,喏,钱。我家兔子不卖呀,谁说卖的,谁买的呀?小喜子眼睛瞪得溜圆。刘大爷解释了半天,小喜子才大概明白,兔子跑到野货的摊子那儿去了,一个人硬把它抱走了,丢下了两块钱。那个人是谁,刘大爷也不认识。小喜子觉得有些奇怪,兔子到这儿来是找吃的,怎么跑到卖野货的摊子那儿去了,它也不是野货的!可想来想去没有头绪,只好回家把兔子被人家抱走的事告诉了妈妈,两块钱掏了出来,妈妈呆了半天,钱没要,给了小喜子,让他当学费。小喜子进教室了,跟别的伢子一样走进教室了,背着漂亮的书包,妈妈送他进去的时候,眼睛笑得还剩下一条缝。
    兔子公主不在了,小喜子想它,常常在梦里看见它。有一天,他真的又看见它了,是在学校看见的,班上一个同学把它抱到学校去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只漂亮的兔子是自己家的公主,没错,是它!可它不认他,同学们一个一个轮流抱它,到他手里的时候,它拼命挣脱了,跑了,望着它越跑越远,他的眼睛里滚出一颗圆圆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