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家乡的顶天寺

贠靖2023-05-31 13:54:35

家乡的顶天寺

 

作者:贠靖

 

  “泾阳有个崇文塔,把天戳得哗啦啦;长安有个钟鼓楼,半截插在天里头;礼泉有个顶天寺,把天摩得咯吱吱。”小时候,常听大人们在一起神气活现地炫耀家乡的顶天寺如何如何了得,那时我便在心里对顶天寺充满了向往。

  那就是一座神奇的山!

  顶天寺建在朝阳山上,朝阳山又叫尖山,其山势峻拔秀美,前屏昭陵,后环泾水,如一道秀气的美人的肩挺立在那里。山下有一个朝阳村,村民皆是世代耕作的淳朴人家,也有人说他们是守灵人的后裔。对此,已无从考究。

  据史料记载,顶天寺为东汉早期所建,又叫清梵寺,在寺里有一口神钟,逢初一,十五,僧侣们都会敲钟诵经,钟鸣悦耳听三县。

  到了唐代,顶天寺佛徒云集,兴盛一时,每日“清梵含叱,一唱三叹。密之抑扬,连环不辍。”

  这顶天寺还是一个风景秀丽的游览胜地,遥望群峰拥翠鬟,走近了去,山间云雾缭绕,仰望山寺,高耸入云。登临山门,远眺泾河大峡谷,奇峰相叠,气势磅礴,如万马奔腾。

  说起来,我与顶天寺还算是有些眼缘的,但也只是一些眼缘而已,始终没能走近了去一睹她的真容,成为终生遗憾。

  我的家在尖山的北边,地势较高,每天睁开眼,掀开屋门,站在自家的门楼下,便能望见尖山,黛色的山顶浮在云端里,秀秀气气的,与九嵕山深情相望。有人说,那就是一对姊妹山。

  我时常呆望着那可望不可及的美人肩喃喃自语,倘若有一日,能攀缘上去瞧一瞧那美人肩,摸一摸那山上的石头该有多好?!有时干活干累了,也会瞅一眼美人肩,一屁股跌坐在草棵子里说:“我走呀,我到到尖山上剜韭菜去。”在礼泉当地有句家喻户晓的民谣:“庄河的石榴,山底的杏,寺沟的韭菜进过贡。”

  寺沟是顶天寺北边的一道山沟,山沟里漫山遍野都是红根的野生韭菜。据说,在修清梵寺时,由于山高路远,蔬菜不便运输。有一日,来了一位老者,手拄拐杖,在顶天寺环绕一周后,从其随身携带的口袋中摸了一把种子,向寺北边的山沟中一撒,口中说念念有词道,“这有何难,自去采吧。”于是便有了十里飘香的韭菜沟。后来唐太宗李世民听到这个传说,也想尝尝这野生韭菜的美味,当地百姓就把寺沟的韭菜进贡到皇宫,从此寺沟的韭菜就有了“御韭菜”的名声。

  也有那好奇之人,趁着农闲时节,三五相约了,跑几十里山路,气喘吁吁地去寺沟剜韭菜。回来说,总算是见了一回顶天寺的真容。沿着望不到头的石阶上去,那寺院红墙青瓦,层层叠叠,可气派了。又说,山下有一大涝池,水清得能照见人影,喝到嘴里清冽甘甜。在寺西边,有一个烟霞洞,云雾缭绕。清晨时分,朝霞满天,透过树林,映入洞内,五光十色,煞是好看。洞室里尚题有一首诗:“柴门流水曲曲斜,青山有洞锁烟霞,野人不知当年事,笑到有洞锁烟霞。”

  我查阅了一下史料,西汉时的郑子真曾弃官从田,在此隐居。清末至民国时期,关中大儒刘古愚也曾隐居讲学于烟霞洞,从这里走出的大家有:谭焕章、张念祖、于右任、张季鸾等人。

  经众人绘声绘色一说,我愈发地充满好奇,想要去尖山看一看那美人肩上的顶天寺,还有山下的烟霞洞。无奈那时交通不便,路途较远,一直未能如愿。

  这一年,县里新来了一位县长,村人无不欢喜:这回兴许是有好日子过了!但两三年过去了,好日子没等到,却等来了晴天霹雳。

  大伙早起掀开柴门都傻了眼,且吓得不轻:美人肩咋不见了!他们睁开眼习惯性地朝南望去,那里只留下一座孤零零的九嵕山,哪里还有美人肩的踪影!“真是活见鬼了!”村人一个个摸着后脑勺,一脸的茫然:“那么高的一座山,咋说不见就不见了!”

  听着众人在一边喋喋不休地议论,我心里后悔不迭,后悔没跟着剜韭菜的人一起去上山看看。现在,每天早起站在门楼下,再也看不到尖山,看不到那半隐在云雾里的黛色的美人肩了!

  后来才听说县长做主把尖山给卖了!山上的顶天寺也被炸毁了,一座山被炸得粉身碎骨、夷为平地。石头一车车运下山去烧了水泥。县长是外地人,山不是他家乡的山,他自然不会知晓我们心里的那个痛。

  有人仍不死心,要跑到九嵕山下去看个究竟,回来说,一路上看到的全是运石头的车,一辆接着一辆,望不到头,碾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难道就无法无天了!”“那还能咋的?你有本事你还能管得了人家县长么!”幸亏九嵕山不是一座石头山,否则,怕是同样难逃一劫!估计躺在山下的唐太宗李世民也吓得不轻!

  山下守灵人的后裔一个个都吓懵了,他们反应过来伏在地上放声大哭,昭陵的姊妹山没了,他们引以为豪壮的顶天寺没了!

  “崇文塔还在,钟鼓楼还在,顶天寺却没了!”我心如死灰,万念俱灰!心里想去看看尖山的那点可怜的念想就这样被无情地掐灭了!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这是要遭天谴的!”人们愤愤不平地嚷嚷着,把能想到的难听的话,还有诅咒的话都骂了出来。也有人替县长开脱:“或许他是无辜的,是为了县里的经济发展,总不能让一座山挡了他的路呀!”

  后来,我可怜的同乡,他们骂累了也就懒得骂了。因为县长已经高升调走了,听不见了。他走了,安然了,但在我们心里却留下了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的尖山,我的美人肩,我的顶天寺!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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