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梁明媚2023-04-23 10:20:54

 

作者:梁明媚

 

  窗外的霜簌簌地下着,残余的暑热已全然不见踪影,白瓷杯里的芝麻糊还氲氤着腾腾的热汽,眼下,山河已是深秋。自古逢秋悲寂寥,入了秋,人间便已晚。与春的复苏,夏的热烈不同。这秋啊,像一位蹒跚的老者,慢吞吞地要步入生命的暮年,如一席古老画卷缓缓舒展,只一眼,便可知其萧条,几场寒露过后,枫树上坠下的枯黄落叶,带着些虫蚁啃食过的痕迹,在地上瑟缩着,难免会予人凄凉之感。窗外的鸟雀不再欢鸣,它们要回到南国温暖的巢。待栀子花开,万物复苏的春天降临,再一展歌喉。

  我懒洋洋地靠着棉枕,读郁达夫《故都的秋》,书有些旧了,泛黄的纸张恰与这带着昏暗色调的季节相映衬。旁边,剥好的橘肉裹着馥郁的清香,昨日出门,看摊上的橘实色彩鲜妍,饱满浑圆,像只圆溜溜的金娃娃,很是惹人喜爱,便挑了几袋拎回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每到萧瑟的秋天,我都要买些上街买些澄黄的金橘子回来,即便不吃,小小一只托在手心里,看着也是格外地让人欢喜。私以为,寒秋食橘,可以和春日游园,夏夜观月,冬日赏雪并称为人生的四季雅事。一只只小巧玲珑的橘果,像千盏万盏通明晶莹孔明灯。点燃了萧瑟的秋日,带来烟火人间的火热滚烫。所谓"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正是这些甘甜的橘,让秋景萧瑟的底色缠绕着沁人心脾的甜。待天大亮,日头的触角伸展到正空,裹着肥厚的棉服,搬个小木凳坐在太阳底下,浴着暖热的日光,慢慢地剥开一个又一个柔软的果子,挑去白色的经络,一瓣接瓣塞进嘴中,橘肉的果粒细小,晶莹剔透,汁水迸溅,冰凉而甜蜜,充满整个口腔,恰好滋润了干燥的喉。

  太阳下山后,走出家门,没了车如流水马如龙,少了白天熙熙攘攘的热闹,日落的街头,花农背着一个篓子,里头露出了几枝红的粉的花团,叶子失去了水分的滋润,都有些沙哑的干黄了,而这些骄傲的花苞,却依然挺着高傲的头颅,倔强地不肯枯萎,它们的同伴们大多已经被人挑了去,此刻应该被置在客厅的莹亮花瓶里,为温暖的屋子缀上几点鲜妍可爱的生机。而篓子里这些骄傲的花苞,精致莹润的花瓶未必是其最佳的归宿,它们摄人心魄的美丽应该绽放在萧瑟的秋日街头,为这沉闷的冷空气注入一股温热的生命力。

  记忆像老屋灰白缺损的墙皮,在秋天里褪了色,轻而易举地便被簌簌剥落。时隔多年,虽已残破不堪,却也能依稀拼凑出当年模样。回忆故时,必不可缺少的是秋日里萧瑟的冷雨。残旧的瓦缝中滴落自黑蒙苍穹坠下的雨,在冰冷的青石台阶上,像一束小小的晶莹烟花,绽放在地面。天就像被鼠啃破的米袋,绵密细长的雨如白花花的米粒般倾泄涌出,一下就是一个昼夜,日里在雨落声里睁着惺忪的睡眼迷糊地醒来,夜里又伴着雨水嘀嗒声朦胧地闭眼。睡梦里雨势逐渐变小,只余阵阵凉风呼呼作响,偶尔卷落了三两片榕树叶子,便颇有几分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的意境了。

  太阳尚未从地平线那端露出头来,公鸡已在门前的石榴树上挥着翅膀,向东方呐喊,黎明的空气还裹着些许凉意,母亲挥着笤帚打扫庭院,金黄的谷粒刚沾地面,鸡已经争先恐后地开始啄食,再过些时候,头顶的天空变成一块搽净了尘埃的明亮琥珀,莹莹地露出澄澈的瓦蓝。从学校到家的那片田野旁,鹅黄明亮的向日葵慵懒地开着。暖融剔透的光细碎地扬落,妥帖地洒在花瓣,毛茸茸的太阳花也露出娇嫩的脸来,圆溜溜的花苞有的是浅红色的,有的是深红色的,恰好应了诗里那句"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有时候,无端地我会对这微冷的秋生出一股浓烈的眷恋来。许是因为它缀着古中国里诗意的美感,大美无言,秋日的美不似夏那般轰轰烈烈,此刻,西湖的那满塘粉色的荷早已谢了吧,只余几片零碎的青黄浮萍,带着些许寂寞躺在湖心,微微地掀起小小的涟漪。秋霜挂在湖边亭子的檐角上,恰似一帧古色古香的中国工笔画。在这不太热闹的秋天里,适合去那依偎在半山腰,经声缭绕的寺庙里走走,僧侣敲打木鱼,古钟静默无言,日升月落,光阴在这里停下了匆匆的步伐,不再四处游走,它凝结成了参天菩提树上一枚圆实的果,今夕明朝皆化作了一轮水润的月,照亮一方小小的庭院。几片银杏打着旋儿,回到土地的怀中,来年它们要化作青绿的嫩芽。

  火苗盛放出一朵绚烂浓烈的花,舔舐着瓷锅,锅里的百合莲子羹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泡,千万只圆滚滚的泡泡要奔涌而出,赴向一场在秋日里举办的华美盛宴。十个八个虾笋包紧紧地依偎着,虾的鲜香与笋的酸爽混合交织,妥帖地安抚夜归人冰冷疲劳的胃。

  秋夜是一袭嵌着莹润瓷白珠子的黑丝绸布织成的袍,笼罩四野。外头的风呼呼地刮着窗,在阑珊灯火下闲坐,静听雨中的松果落地,剥去世俗的外壳,我又化作了多年以前的那个天真孩童,在果落声里沉沉睡去。梦里有"萤飞秋窗满,月度霜闺迟""万里平湖秋色冷,星辰垂影参然",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传来千年前的古老歌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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