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素心耕读,在新城故土中刨出诗章

刘万庆2023-04-02 09:26:10

素心耕读,在新城故土中刨出诗章

 

作者:刘万庆

   

  津门重镇宜兴埠自古人才辈出:晚清首位天津籍武状元、辛亥革命初的新疆都督、民国政府考试院长、南开大学之父,改革开放后的共和国总理……因而,成村730余载每每领风气之先,尤以“重商重教”和“一村一镇”著称。“三级所有、队为基础”时,1村即1个公社、10个大队、100个小队。1994年始,镇政府自行组织实施旧村改造,如今,旧貌已不复存在,代之而起的是“旷世新城”。

  写孟宪冬,评他的诗作,委实离不开如上的历史背景和社会环境。

 

(一)未改的是乡音,还有一颗诗心

 

  在天津,没人把宜兴埠的埠念成“bu”,连广播电视也读fu(府)。在宜兴埠,你说你是“宜兴府人”八成是外来户,比如我;你说你是“余府银”才是正宗的本地人,比如诗人孟宪冬。当他参加文学活动发言时,文朋诗友们只要听到一口纯正的宜兴埠话,就知道是孟宪冬。可以肯定的是,也知道在一片京腔卫调的包围中,自己的乡音很“格色”,但他既不为此而汗颜,也不寻求做改变。因为他自信,无论个人、家庭,尤其生于斯长于斯的宜兴埠,都拥有不必心虚气短、反而殷实深厚的文化传承和底蕴。

  于是,他用家乡特有的音韵,写出了对家人最初地观察:“奶奶的枣木拐不停叮咚/爷爷的短把镰蛛网蝇爬”;“家乡的雨亮亮的/像是妈额边的汗/家乡的雨灰灰的/像是爸抽出的烟”。  

  同时,当然也少不了对家乡景致的印象:《麻雀》,“因何唇来舌往/听我用咳嗽劝架”;《蟋蟀》,“斗不过一根草丝的怂恿/咬不过几粒米的引诱”;《炊烟》,“是柴草的梦/抽出缕缕柔情/被晚风拉成/高低不平的诗行”;《我的河》,“河边洗脚的妹/轻描淡写地撩起一眼秋波/让我二十岁的季节/燕语呢喃,骄阳似火”。

  当然,他更多的是读诗:二李、大小杜、闻一多、贺敬之、北岛、舒婷,也曾将顾城的《黑眼睛》背得滚瓜烂熟——我毫不怀疑,宜兴埠既是他诗心的萌生地,也是他诗情的伊甸园。因此,当他“没有诗情时,就去野外多走走,四时风景,决不会让你一无所获、头脑空空”;还有“家乡的夜,是暖巢,我的诗在此产卵、孵化”。

 

(二)嬗变的家园,请保留那份乡愁

 

  宪冬始在《北斗星》发表诗的1996年前,虽为乡党,我与他并无交集。我的另一师弟周永君在早几年去过他家:“很普通的农家小院。正是四月,高大的槐树开了,馥郁的花香缀满枝头……两人守着一壶苦茗,也守着一大堆文学话题。”待我想去他的农家小院时,却被告知拆迁了——于我来说是遗憾,于他来说是伤感:

  他写《老屋》,“有时,我真的不如/一羽鸽子、一尾燕/浓浓的思念/仅靠一包烟”;他写《村庄》,“夜的黑土地上/洒满月的银亮/微风徐来/枣树梨树,挽臂交谈……看家狗卧成一首朦胧诗/萤火虫背一盏小灯/去庄户人家的洞房/把红烛点燃”;他写《请保留》,“请保留晶亮的/小河、水草、游鱼/请保留迷人的/夏夜,蛙鸣领衔的静谧……请保留民谣的完好无损/未被污染的村落痕迹”……

  理所当然——他也写了旧村改造的期待,“楼宇花园,还在沙盘上闪亮/心中的小鼓/叮叮咚咚的打桩……来不及一瞥啊/来不及驻足、徜徉/我的诗,便在推土机的/马达声中飞扬”。

  情亦使然——他更写了乔迁的喜悦,“再不用登梯爬高/上房扫雪/再多的蜂窝煤/烧不出暖气片的温馨……臭水沟没了/垃圾堆没了/苍蝇失踪,蚊子绝迹/一把把的蒲扇,摇出多少芬芳清凉”。

  气更浩然——他尤写了新时代的向往,“阳光下的古镇/抖落历史的尘埃/和着时代的节拍/启航在一条金色的航线/阳光下的古镇/携着她七百年的沧桑/在镀金的春风秋雨里/巍巍然挺起身姿/站成一座山/引来无数的惊叹”。

  我以为,大凡有使命担当的诗人,总是用情怀与生活对话,用生命给时代加速。宪冬的诗景诗句,完美展现了新时代诗人的乡愁与乡痕,读来有如一部家乡巨变史。情理之中的是,他最终成为新修《宜兴埠镇志》的主撰人。

 

(三)新城新韵:《在郊野公园的河滩上》

 

  当蜿蜒穿过宜兴埠的津围公路,规划调整拓宽后跨过永定、永金两河大堤的时候,诗人宪冬用悸动不已的诗情和浓墨重彩,写下了《在郊野公园的河滩上》;当另一师弟、《天津诗人》总编罗广才常把“唯好诗是举”当口头禅的时候,我读到了发在他刊物上的这首力作。我不讳言,至今,我也难掩对这首长诗的喜爱!

  “几只玲珑的蜗牛,悬在水草上探风/燕子翻飞,喜鹊啼鸣/空气的鲜,波光的静/如此的旷美、寥廓……思绪,跟小蚂蚱们一起欢乐地跳动/文人雅士们驻足凝望/乘着春风,一头扎进了唐宋”。

  我扪心自问,我算“文人雅士”吗?我也曾去过许多次郊野公园的河滩,我却没有一次“扎进了唐宋”。

  “有些久违的、久违的恍若隔世/只是有些陌生、陌生如返乡的河蚌/爬出博物馆,蠕出标本柜/蝴蝶的耳朵太尖细/似乎捕捉到’哧溜’一声/还有野鸭、蜉蝣、点水的蜻蜓/还有被放牧的河岸……找回原乡、犁铧、渔火、陈年旧事……这就是周游四方后/通往梦境的回归线”。

  读到此,有些久违的情绪、感觉油然而生 并追随着诗人的笔触,让梦境和理想,照见脱胎换骨后的家乡。

  “我们绕花转草,边走边停/不仅仅是写诗、泼彩、抒情……不仅仅是散心、解闷、撕缕蛛网的丝绳/不仅仅是炫笔,给文字图点灵性/渐入高潮时,来次你唱我和的吟咏”。

  设问,巨资打造的郊野公园,除却这多“不仅仅”还如何呢?

  “让现在的孩子认知/让将来的孩子认知/认知祖先熟稔的坡地、世代的仓稟”。

  读宪冬的诗,与他此时此地乐而忘返的心情一样,让我爱不释手、欲罢不能。因为——

  “每串脚印都渗透着泥土的盛情/每次张望都浮现村庄、矮墙、土屋的剪影……野水溅鞋袜,何其浪漫/花到解语处,气质不同/渺远的迹象、拙朴的遗存/尹儿湾、塌河淀、贝壳堤/历史的余脉,绵延着二十里奇妙的河风……”

  是的,我喜欢宪冬对韵诗的坚守,我喜欢宪冬对诗韵的追求——尤推这首《在郊野公园的河滩上》,不是一句“朗朗上口”可以了得——他的节奏感、韵律感和音乐性,可与郭兰英的《一条大河》比美,可与《刘三姐》的山歌对唱。

 

(四)素心耕读,与精神家园的守候

 

  解放前,脑瓜活泛的宜兴埠人,贩卖“麻杆儿、荞麦皮”的吆喝声响亮于天津卫城里城外;即或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文革十年”,兜售“五香大果仁儿”的身影依然穿行于海河两岸的大街小巷。改革开放以来,抬头找路、闷头赚钱的宜兴埠人,更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宪冬呢?似乎不为世俗的喧嚣膨胀,也不让祖传的耕读家风坍塌。在宜兴埠、在北辰区、在天津市的诗坛,亮出一道田园风光的春华秋实。

  2000年秋月,他的诗集《落雪的村庄》由远方出版社出版。北辰文学教练、著名作家、我们的滑富强老师为他作《序》说,他把写作视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心有所感,发而为诗……有时为了诗中的一个字,几次给编辑打电话以求订正,大有杜甫“吟成一个字,捻断万根须”的精神。无名时,没让老师失望;出名后,没忘老师的栽培——在《致滑富强老师》中他写道,“我是你的一支笔/要写出你的红花绿柳/我是你的一滴墨/要讨还你漆黑的发绺/我是你的流萤/永远追随在你夜晚的街头/我是你的一抱柴草/要为你把冰寒驱走……”

  我敢说,滑老师在北辰开荒造林、精心育苗逾四十载而不辍,放眼文坛世所罕见;我也敢说,他的学生弟子尊师重道不忘师恩,在当下文学方阵、作家团队中独树一帜、楚楚动人——这也是宪冬奕奕守候着精神家园的一笔财富。

  当生命的年轮即将驶进“甲子”的站台时,他依然初心不改:他说,写与众不同的诗,做与众相同的人。

 

(五)铸就诗魂,在泥土中刨出诗章

 

  1984年元旦子夜,“新兵蛋子”孟宪冬钻出被窝、走出营房,端着“半自动”站岗执勤。雪花飘飞,万籁俱寂。“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不见使人愁”脱口而出,诗手便有些发痒。好巧不巧,墙根下正有一截蓝粉笔,遂俯身拾起,在白墙上写下一联:“寒光下苦苦站岗何时站完;团圆日家家团圆我不团圆”,横批“为了什么”。翌日早操时队长令其“出列”,说了句“你干的好事儿”!事后被叫到办公室说,站岗值勤不许乱写乱画。念你是新兵且有些文采,下不为例。只是横批最后“什么”二字需改为“祖国”!宪冬蓦地如醍醐灌顶——是啊,为了祖国,一切都值了!

  不久,他发起成立了“叩窗”诗社,并把爱国的种子,植入自己的诗心、诗魂。

  有道是爱国,要先爱自己脚下的土地。为此,他深情写出了《这块土地》《土地赠言》《草地风雨》《雨淹土地》《因土地而流泪》《土地,在沉默》《宜兴埠,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等长诗短句。还有那些不以“土地”标题的诗作,也赋予土地以神圣,比如《老农》,“他把最真实的作品/刊登在土地上面/让我们围着餐桌/至少一日三遍的捧读”。

  2009年,我在区里、他在镇上同时负责困难家庭的住房保障工作,联系多了起来。一日散会雨未停,他提议约上广才、永君、京立等诗友小聚。不经意间,话题信马由缰地提到了艾青。广才便用京立的“免提”拨通了艾青夫人高瑛女士的电话。作为艾青的崇拜者,我们每个人都有幸与老人家说了两句。轮到宪冬时,他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对着“免提”背诵起艾青的名篇《我爱这土地》:“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宪冬的声音开始发颤。“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宪冬的眼睛开始模糊。“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宪冬竟自泪雨滂沱,我们几个诗友,已然被感染得泪眼婆娑……

  自那日起,我明白,宪冬是真正的土地的歌者。

  两年多后,我从《北斗星》《天津工人文学》《天津日报•文艺周刊》分别读到了他的另一篇获奖诗作:《给我的祖国》——

  一条黄河从心头穿过/一座珠峰在梦里巍峨/金鸡在地球之巅报晓/衔来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曙色……

  不久前,我与宪冬深谈,他说,我别无他求,只想在泥土中刨出诗章,只想用诗歌素描人生。

 

2022.12.16于沽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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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刘万庆,1954年出生,天津市北辰区作家协会原主席。作品散见于《通俗小说报》《天津文学》《湛江文学》《五台山》《延河》等文学期刊,《捧角儿》《本草》连续两届获得天津市“文化杯”中篇小说一等奖,著有60万字文集《泪竹林》。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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