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浅的岁月
作者:贠靖
岁月,是轻浅的,就像落在窗棂上的光,安静而不刺眼。春姐也是这样,性子淡淡的,水一样。不论你说什么,她都坐在那静静地听着,不插话,也不发表议论。问到她,就浅浅一笑。或说,你们坐,我去给你们蒸春饼吃。
我很喜欢看春姐蒸饼的样子。她站在厨屋的窗前,将案板上醒好的面团揉成长条,切成剂子,分别擀成薄薄的圆饼。然后在每一片上涂一层油,数着数,十张摞在一起,够了数就置于笼屉里去蒸。
这个时候,她开始摘菜,洗菜。低着头,一丝不苟的样子。菜的种类不少,有水萝卜、黄瓜、香菜、葱段,也有白煮的鸡脯肉。水萝卜是刚买回来的,皮很薄,上头尚带着翠绿的叶子,新鲜的泥土,湿漉漉的。春姐先在水龙头前将菜哗哗地冲洗干净了,再切成两寸长短的细条,细丝,码放在盘子里。鸡脯肉也撕成丝。
蒸熟的饼一层层揭开,卷上切成条的蔬菜,咬一口满嘴的清香。春姐管这叫“咬春”。她喜欢那股天然的味道,从不沾面酱。
有时,春姐叼了空,就自己到田陌里去剜野菜。有苦苣,艾蒿,荠菜,地丁,都是她的至爱。她挎着竹篮,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将顶出地面的稀罕物轻轻地连根拔起,抖掉上边的泥土放入蓝中。
这些菜既可生吃,又可焯水凉拌,或清炒。亦可拌少许面粉蒸了吃。
春姐尤喜荠菜,略带紫红色的叶柄,连同根茎洗净了,含于口中,轻轻地嘴嚼着,似在回味轻浅的岁月,眉眼间闪着一丝欣喜。
她对任何一样食物,都报有一份敬畏之心,从不轻易丢弃或浪费。有一回,采回来的苦苣放在冰箱一角,没来得及食用叶片就烂掉了。春姐站在那,捧着菜叶,竟抹了半晌的泪。从此,放在冰箱里的菜,她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眼,或抖一抖,放在窗台上晾一晾。在她看来,这些菜蔬都是大自然的馈赠,是有生命力的,坏掉了,就是暴殄天物。
春姐喜欢蒸滋卷。将面揉光压成饼,擀薄了,摊上各色菜蔬,卷成多层长条,入笼屉蒸熟,切成短节,即可食用。春姐蒸的紫卷,皮薄如纸,晶莹透亮,隔着皮就能看到红的、绿的菜丁。再熬一锅黄橙橙的包谷糁子,佐以酸菜、萝卜丝,就是一道“咬春”的美食了。
有时,她会起身去煮一碗圆子汤,撒上金黄的桂花,用勺子舀着,轻轻地吹着气,送入口中,闭上眼,慢慢地品味着其中的甘甜。或静坐于窗前,捧一本书,泡一杯陈年的普洱,就着暖阳,翻着书,轻轻地抿一小口茶汤,在书中的故事里,感受着由涩到甜的回甘,在唇齿间慢慢地舒展。
春姐觉得,这就是生活。春天里惬意的生活。
脊骨汤
夜里,几个好姐妹相约了去看话剧。第二天早起,春姐就多睡了一会。起来跑了会步,岀了一身的香汗,回家冲个澡,坐在窗前泡了杯花茶慢慢地喝。那茶香淡淡的,喝着喝着,竟有了一股春天的味道。
春姐早饭吃得极少,也就煎颗鸡蛋,吃一片面包,喝杯牛奶。晩饭也几乎很少吃的,除非是朋友聚会,或者是家里来了客人才会做些吃的。一般情况下,睡觉前就吃点黄瓜、西红柿,喝杯柠檬水,补充点维生素和水分。
春姐保养的极好,看上去一副慵懒倦怠的样子,微卷的长发很自然地披散下来,搭在圆滑的肩膀上,眸子里散发着奕奕的光彩。或许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又或许是心静如水吧。和她在一起聊天,喝茶,你会感觉很舒服。
春姐忙完家里的事,才到菜市场去转了一圈,买了一块卖剩的猪脊骨。那卖猪肉的是个南方人,与她经常照面,算是相熟了,说着话还给便宜了几块钱。市场里平素有售卖土鸡、鸽子的,都是现杀了回去炖汤喝。春姐从未光顾过,也未近前去看过。她说见不得血腥,偶尔撞上了,会连着几天吃不下饭。
回到家,春姐将猪脊骨用冷水泡去血水,换了两水,又滴入料酒,加入葱姜焯水洗净,放进砂罐里吊了一窝汤。
汤是文火吊的,放了山药、板栗,吊了一个晌午,满屋子都是香味。
吊汤的时候,春姐就坐在窗台上看书。看的是《红楼梦》,看到热闹处竟忍不住笑岀声来。中间,隔壁房里的宁姐过来串门,两人说着话儿,她放下书,起身去蒸了两盅米饭,还炒了青菜,留宁姐一起吃饭。两人趁着兴致,还取了红酒,小酌一杯,脸儿就红朴朴的了,说话也越发的轻柔。
一窝卖剩的猪脊骨吊山药板栗汤,春姐和宁姐相视着,笑吟吟小口吸啜着,喝得有滋有味。
爬鳌山
秦岭里的山是隐在云雾里的,你永远不知道它有多高。有一天春姐忽然来了兴致,说要去爬鳌山,问我敢不敢去。我拍着胸脯道:有啥不敢的,去就去呗!
我们上去的时候,天还晴光光的,只一会工夫说变脸就变了。四周黑董董漆黑一片,风裹着雪沫子呼呼地刮,刮得人睁不开眼,腿直啰嗦,站都站不稳。这可怎么办呀?春姐带着哭腔:我什么也看不见!
黑暗中,只有风的吼叫声往耳朵里灌。我们被刮得东倒西歪,手抓着手蹲在地上。被架下来的时候,春姐说,感觉就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也不知道当年诸葛亮暗渡陈仓,是怎么打过来的。
坐在我对面的老山头低头拢着火堆,半晌都不说一句话,脸被火映得通红。不要命了,这么大的风也敢上山。将我们从山顶带下来的庞哥儿嘟囔着瞥了一眼老山头:他这人就这样,认识十几年了,总共说不到一箩筐话,你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在想啥。
庞哥儿是个山串子,带着一帮驴友常年穿棱在秦岭里。鳌山就是他第一个征服的。不行了,膝关节磨损坏了,实在是爬不动了。也许这次是最后一回爬了。
老山头瞅了一眼庞哥儿,没说话。他用柴火棍在火堆里拨拉着,抓起一个烤焦的白薯递给春姐,春姐感激地瞅了老山头一眼,嘴角动了动:我不饿,给他们吃吧。又说,都怪我,不该撺掇着去爬鳌山,那是谁都能挑战的吗?多亏遇到了庞哥儿,才拣回一条命来。
我干咳着多了一句嘴:听说那一年有九名驴友相约了去爬鳌山,上山时遇到大雾大雨,他们不听劝,非要上去,结果在途中走散了,最终只有四人走下山来,另外五人下落不明。后来兴师动众的,发动了好几支救援队上去寻找,到现在也没找到。春姐听了,吓得哆嗦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庞哥儿瞪了我一眼:说这个干嘛?瘆得慌!又说,知道有危险还敢逞能。你们不常爬山,还是经验不足,更得多加小心哩。
烤了半天火,才暖和过来。春姐站起来,腿脚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我忙扶住她。没事,她说,腿冻麻了。
从救助站出来,庞哥儿指指面前的叉道说,你们从那边穿过去,往前走不远就到高速路口了。春姐问:你不一起回吗?他看了看天说,我还得上山去看看,有没有人困在上面。老山头跟了出来,这会开口说了一句话:路上开慢点啊!
返回的路上,春姐说,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以后再也不爬鳌山了,还是过平静的日子好。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