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家东有条小河

安玉琦2013-11-06 09:38:35
    家东有条小河,那是我童年的乐园。
    说它小,是相比南大河而言的。其实它不小,河宽有三十多米吧,河长我不太清楚,反正它的流水一直接着大海。
    河水清凌凌还流着冰味,我便沿河看柳;柳要是拧嘴了,芽仁也就快破土了,那可是我们童年的头一口甜啊!
    家东的小河不仅水清,而且水甜,所以她孕育的芽仁、槐花什么的,甘甜无比,会让童年的心飞腾起来。
    芽仁,是一种草。它冒出的芽里面包着一条软软的绒絮,吃进嘴里绵糯糯的,有如现在口香糖的感觉,不过没有口香糖的人为怪味,那才是地地道道的绿色食品呢!
    芽仁吃过之后,再吸槐花蜜。吸槐花蜜可有讲究哩!从老槐树上摘下一嘟噜白花花的槐花,掐下一个咬去花蒂,嘴轻轻一吸,一股清清的蜜甜进入丹田,真有点幸福的花儿在心中开放的滋味。
    这时的河水不仅清甜,而且有些暖意了。吃腻了槐花,便捧喝几口河水,舒服得不得了,挖野菜的劲头也大了。我们沿着河堤挖着苦菜、苣苣芽、布布丁、车车子什么的,拿回家喂兔子。要是伙伴多的时候,野菜不够挖的,就在篮子中间撑几根木棍,把野菜松散在上面,看起来满满一篮子,其实这是哄大人的。要是叫大(爹)、娘发现了,脾气好的浊(骂)几句,脾气大的可要挨巴掌了。
    尽管如此,我们照样记性不好,还是先耍够了再说,这也许是孩童的天性吧。现在想来,这会上学的孩子实在太苦了,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都被课堂和作业占去了。我们那会读的书太少,自然闲空就多,所以调皮捣蛋的事情也就干得多。现在我回村庄,见到河堤树上不少的野鹊(喜鹊)窝,就想现在的孩子真懂事理,知道保护动物了。我们小的时候,见个野鹊窝喜得不得了,三下五除二地便把它捅下来,捡回家烧火。所以,野鹊们也不喜欢我们,都飞到山里去了。现在野鹊又飞回来了,这是孩子们的宽容与善待。所以,我愈加思念家东那条小河。
    因为,回到童年的河边,是无比快乐的。放了学,我们挎着篮子来到河边,能耍出不少的名堂。我们挖几团黑泥,在小桥上,或者洗衣石上摔摔打打,再揉揉撮撮弄均匀了,就可以做出许多的小动物,诸如小猪、小狗、小鸡、小羊什么的,各自比试着手艺;后来我们见到了汽车,便模仿着也做出了黑泥汽车,无不欢呼雀跃!特别是趴在柔软的河沙上,看上一两本我们用网着的禽子(小鸟),或者捕捉到的蚧蛉(知了)跟公家人的同学交换来的《地雷战》、《平原游击队》这样打仗的小人书,那种精神享受就甭说了!
    到了端午节,小河的水便圣洁起来。天刚放亮,村里人便轻手轻脚地走近河边,恐怕惊扰了她那哗然欢快的歌唱,悄悄地蹲下身来,对着晶莹的河水照照脸儿,河水笑了,人便羞了。于是亲切地捧水漱口,河说可以固齿防牙病;接着亲切地捧水洗眼,河说可以明目不害眼疾。尤其姑娘,河水给她洗脸,愈加细皮嫩肉,出脱得赛若天仙。然则,姑娘们也不慢待小河,逢个下雨天,她们相约来到河边,将手指上的五彩线解下来,一条条很亲切地放入河水:白线,化成一条鲫鱼;红线,化成一条鲤鱼;绿线,化成一只青蛙;青线,化成一只螃蟹;黄线,化成停立于河草之上的蜻蜓。五彩线啊,经过河水的孵化,可以飞起无数的美丽彩蝶……
    六月天,我们与东河愈加亲近,几乎天天泡在河里,仿佛与河有着亲情般的缘分。这时,河里的鲫鱼、窜条、白虾、螃蟹之类长大了,一群一群的,很惹眼。我们洗够澡、打完水仗,再去捞鱼摸虾,这可是个既快乐又急人的活儿:掌握窍门的,捉个三斤两斤的不成问题;不着要领的,鱼抓在手里也拿不出水,干着急。可是,鱼拿回家也不烧着吃,娘说鱼费油,快喂扁嘴(鸭子)吧;扁嘴吃了,下蛋大。眼看着活蹦乱跳的鱼们被扁嘴吃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打这以后,我们摸鱼的次数少了,捉蟹的次数多了。不过,河崖下那汪黑淹子,我们一次也没敢下去过,听大人说那里边有不少的鳖;鳖咬人不撒口;鳖还是长虫变的。
    有天早晨,我叔辈大哥沿河堤拾粪,捉到一只鳖,有碗口般大,拿回家,拴着后脚,倒挂在桃树上,据说倒挂几天,变不成长虫就是鳖了。可是,连续十多天,鳖还是那个鳖,只不过脖子挂长了一点点。都说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何况一只老鳖呢?它已经十几天不吃不喝了,而且还倒挂在树上,但仍然活着,明亮的眼睛里还不时地滴着泪珠,很可怜的样子。看来,它不是长虫变的,恐怕是只鳖精吧,于是赶快放了。后来,听大哥说有几个连雨天老鳖都来过天井,最后一次它还叼来一条大鲤鱼……
    汛季来了,小河方显英雄本色。天下过小雨,小河之水便从从容容地流着,经晚霞映照,河水愈加清洁,这正是识字伴(即姑娘。那时姑娘结伴入夜校扫盲,因此将识字伴代称为姑娘)晚间洗河澡的佳时良辰。水波之中,有青春的欢笑,有青春的遐想,还有爱情的向往。可是,男童们也耍恶作剧,我们从草垛里抓只公(雄)刺猬,再捡粒蚂蚁沙,躲进树林里,用蚂蚁沙使劲揉撮刺猬后脚心,让它叫起来,那种声音真是叫人毛骨悚然啊!识字伴吓得喊爹叫娘,便抱着衣裳往家跑。白胡子爷爷看不惯,便抽根牛鞭追打我们这帮坏小子。识字伴也就解恨了。不过,有了经验教训,她们再洗河澡,便轮着站岗放哨,这样便平安无事了。
    天下中雨,河里的水便涨到半河槽,浩浩荡荡,一派豪情往南流着,这正是搏浪击水、标榜自我的大好机遇。于是,我们赤条条义无返顾地跳将下去。逆游,与河水比试力量,虽然河水没有筋骨,但它柔里带刚,让我们的筋骨也经受一次锤炼;顺游,与河水比试智慧,躺在水面看似飘然自如,一旦麻痹,旋涡便将你卷入其中,叫你亲口尝尝河水的滋味……真的,只有在这样的河水里,才知道你是伟大呢,还是渺小。
    小河造福家乡的时候多,但也有发脾气的时候,记得有一年,暴雨连日不停,小河喝不下那么多的水,便冲垮桥梁,决开河堤,毫无情义地吞噬村庄。阖庄人不顾一切地往河堤高处跑。看着翻滚咆哮的河水,腿都打颤。过后,听白胡子爷爷说,不是河水泛滥,而是水怪作孽。他说他看见了那头水怪,就像队里的那头老水牛,它在河里翻过来滚过去,把河水搅汹了,好在他默默祈祷,水怪这才乖乖地走了,要不然,全庄非淹不可。从此,白胡子爷爷在我们庄确立了至高无上的地位。
    我们庄保住了,是占了地势高的光呢,还是白胡子爷爷祷告的好,其实是很清楚的。现在想来,白胡子爷爷所说的水怪,大概就是河马吧?不管怎么说,那场水灾的确够厉害的,上游有不少村庄被淹、被毁了。从上游冲下不少的浮财,诸如桌椅板凳、锅盆瓢碗、鸡狗牛羊、瓜果蔬菜什么的,可以说应有尽有,不时地还漂下几具尸体,那种景况实在是悲惨啊!所以,眼看着那些浮财漂流而去,也没有人去捡拾的,真是心如止水啊!
    到了冬天,小河便晶莹剔透了。坚硬的透明的冰的下面是湛蓝的清澈的水,趴在河底的鱼都能看到。砸块冻冻吃吃,那种硬的凉是很有味道的,牙都扎麻了,还是照嚼不误。冷不防,被同伴从后衣领塞进一块冰,顺着脊梁滑下来,一阵透心的凉叫你乍惊还喜。在冰上打滑,在冰上打驱陀螺,那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刻……
    现在家东的那条小河已经断流变成粮田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沧桑巨变,环境变迁,此乃自然法则。但我仍然怀念童年时家东的那条小河:她不仅滋养着我们的村庄,而且流淌着许多动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