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文人的淡泊

倪章荣2022-12-16 00:11:39

文人的淡泊

 

作者:倪章荣

 

  若干年前,我曾经有不少或幼稚或偏激的观点,尤其对一些文人学者真淡泊与假淡泊问题,长时间固执己见,以为我的所见都是真实的,我对他们的心灵洞若观火,甚至写过文章予以讽刺、挖苦。我的一意孤行让我几乎成为孤家寡人,领受了远离主流的寂寞与痛苦。好在我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了。明白过来之后,我为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倍感羞愧。

 

  比如:我认为汪曾祺老先生的淡泊名利是知名隐士的手法,如隐居终南山的卢藏一般。要不,为何70高龄了还加入组织,在文坛弄出很大的动静?联系汪老先生在那个特殊时期还倍受恩宠,并亲自操刀了八个样板戏之一的《沙家浜》。于是,便笃定汪曾祺写文章、接受采访一个劲地主张远离喧嚣、淡泊名利,不过是借鉴古人手法。亦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是因为在新时期受到了冷落,没有谁给他分配写作任务(刚刚粉碎“四人帮”时他曾受到过两年的不公平待遇),便只好“淡泊”了……

 

  再比如:我认为动乱结束之后起来的那批文人中的不少人,经历和苦难并没有让他们看淡什么。那批作家大多以“伤痕文学”起家,因为确实受到了伤害,无论身体还是心灵。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是靠一篇作品成名的,成名之后,不仅有了让人羡慕的工作(大多在文化、文艺单位,那个时候,在这些单位上班是倍受尊敬的),而且还像现在的明星或网红一般受到年轻人包括无数妙龄少女的追捧。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不用坐班的,在自己家里写文章领稿费单位还发一份工资。这样的待遇照说对一个热爱写作者,已经多么优厚了。我读过所有那个时代有点名气的作家的所有有点名气的作品,还有他们的创作谈之类的东西。我的感觉是,他们都十分热爱写作,信誓旦旦一辈子与文学(艺术)结伴,有人甚至说,经历过那个荒唐岁月之后,什么都看淡了,除了文学(艺术),一切都可以抛弃。然而,一转眼,他们却一个个进入了组织、当上了领导。我就想,既然你这么热爱文学(艺术),什么都可以抛弃,干嘛不在家里好好搞你的创作?干嘛又抛弃不了文学(艺术)之外的这些?我在不少场合都说过,这些人很假,很虚伪。

 

  又比如:一些我比较了解的文人(这种了解大多通过传媒、某些权威人士),他们对一个群众组织或半群众组织的主席、副主席职位争得面红耳赤,有的人甚至还检举揭发竞争对手,以期自己如愿以偿。忽一日,我在他(她)的办公室看到一两条“淡泊”、“放下”之类的条幅时(大多也是通过媒体和网络看到的),我便忍不住想笑。还有的上到了某个比较醒目位置的文人,不厌其烦地写文章大谈特谈淡泊名利、享受寂寞之类,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词:言不由衷。

 

  还比如:有的文人高调宣布退出一个群众组织,理由当然有很多,但总是少不了一条:看淡了一切名利。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退出过处级、副处级位置和待遇。

 

  大家津津乐道的淡泊名利的钱钟书先生,他拒绝中央电视台的采访,拒绝普林斯顿大学的讲学邀请,拒绝出任务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顾问,然而,他却不拒绝或者说不能拒绝:毛泽东选集英文翻译职务,老同学、老上级胡乔木的诗词唱和,社科院副院长这个高于研究所顾问的职务(据说是抹不下老领导、老同学胡乔木的面子)。我觉得如果真淡泊就应该拒绝到底,有点怀疑钱先生的淡泊也是选择性的。

 

  ……

 

  看到上面的文字,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可笑,很片面。是的,我现在已经认识到了我的错误。严格地说,我并不了解中国文人,不了解他们的胸怀与追求。


  文人们的淡泊名利,淡泊的是那些虚名。虚名这个东西看起来很美,其实有害无益。虚名容易让人漂浮,让人不知东南西北,也容易让人犯错误。汪曾祺先生为什么一再强调淡泊名利?他是在提醒文人特别是青年文人不要犯错误,不要向组织要名要利,你作出了什么贡献,达到了什么层次,组织一清二楚,该给你的一定会给你。汪老先生生前名满天下,死后哀荣备至,就是极好的证明。汪老先生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他从来没有淡泊对党和政府的感情,不管他受过多少委屈,也不管他犯过怎样的错误,对党和政府的忠诚矢志不移。钱钟书先生的淡泊也是在确保为党和人民做好服务的基础上的淡泊,什么都淡泊了,谁来为党和政府工作?

 

  实质上,淡泊与浓厚并非水火不容,而是辩证关系,淡泊什么,浓厚什么,是人生的一个特别重大的选择,尽显智慧、人格。名誉可以淡泊,进取、进步不能淡泊;利益可以淡泊,对党和人民的责任不能淡泊;功劳可以不要,为人民服务的机会不能不要;什么都可以舍弃,对共产主义的信仰不能舍弃。因为如此,广大文人、学者,才宁愿牺牲有可能创作出几部伟大巨著的宝贵时间,积极投入组织怀抱、投身各项政治活动;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么多文人不怕误解、误会,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承担起组织文人、学者走正道、写好文的神圣使命。至于退出群众团体不退出处级、副处级,那是因为处级、副处级是组织给予的,即便把什么都看透了、看轻了,但组织的恩惠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一个分不清主次、不知道感恩的文人注定不是一个好文人。

 

  综上,我们的绝大多数文人都是好样的,他们都是党的好儿女,他们已经将忠诚融化在血液里,贯彻于行动中,都是具有无尚智慧与高尚人格的优秀人才。面对他们,我是无地自容。

 

  (倪章荣,笔名楚梦。)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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