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如足球
作者:北塔
足球是体育中的极品,是力的展现,也结合着智慧和美;诗歌是文学中的珍品,是美的锻造,也需要力量感,尤其是智力和张力。
写诗真要进入状态,诗人的感觉跟足球比赛时运动员的一样,是一种马斯洛所说的高峰体验:“他处于自身的最佳状态,一种如矢在弦、跃跃欲试的状态,一种最高的竞技状态。”“他不再浪费力量自己与自己搏斗,不再压抑自己”。“在一般情况下,我们只有部分能量用于行动,部分用于抑制这些能量的发挥,而现在不再有浪费,全部能量都用于行动。此时,他犹如一条一泻千里直奔大海的河流。”的确,这是积攒的能量的大爆发,是储蓄的激情的总释放,是自我实现的契机,也是自我超越的良辰。正如球与球员在绿茵场上融为一体,诗与诗人在草稿纸上也不分彼此。一首杰作的完成,正如一场球赛之大胜;是主体的高光时刻,更是身心的高速耗散,最终是生命的主动奉献。
一支顶级球队整体性必然很强,无论是攻还是防,其行动都是配合默契、调派协畅、行云流水。主帅虽然没有在场上,但他也是全身心投入比赛;他会让天才球星的能力发挥到极至,为此必须调动其他所有球员的积极性,配合天才们完成主攻动作,达到集体的共同目标。优秀的诗歌文本,也有很强的整体性审美效应,从第一行到最后一行,都相互呼应、加强或发明。诗人如同球队的主帅,只不过队员是字词语句,安排妥当,字安句稳,以“篇”盖全,是他的才能之所在或职责之所证。诗人似乎由着自己的笔在纸上自由滑动,但笔端流出来的是他的心血,纸上留下来的是他的心迹。他不满足于仅仅获得一两个妙句,而是要让其它所有的语句来助攻,让金句将审美的金球攻入读者的心门。
当然,超级巨星的一个非凡动作,无论是传接还是射门,都是灵光乍现,突发奇想,或者连想都不想,是下意识的作用,平常可以练习和准备,但瞬间动作很难算计或预料。妙传或绝杀都是神来之笔。而诗歌的灵感也非人力之故意努力所能获取或成就,必然有冥冥之中的神力参与其中;或者本来就是造化所为,妙手偶得而已。它的到来也是瞬间的,而且不可复制。
有些巨星也并非场场都从头到尾有上佳表现,有时不免不在状态,或身体有伤,或心绪不宁,都会影响发挥,表现平平、乏善可陈的情况也三见而非一见。尤其是而立之后的老将,稳重有余,而冲力不足,或许没有失误,但也没有亮点。有些优秀诗人,曾经写出过令人刮目相看、扼腕惊叹的佳构,但有时也会拿出神气松懈、精力涣散的产品,甚至是平庸的滥调。只不过,在残酷的竞技场上,状态不佳会被自然淘汰;而在温情脉脉的诗坛,哪怕江郎才尽,粗制滥造,也会因为是所谓的名家或领导而依然被人追捧,到处发表、亮相,可以收获不自量力的利益。
持球,倒脚,玩花活,秀技术,是有些球员甚至球队的特色或追求,把竞技场当作T形台;但如果最终不能进球,则无论控球率有多高,倒脚次数有多频繁,掂球动作多么花哨,盘带水平多么高超,这些都可能是无用功甚至浪费时间精力,到最后将以失败告终。有些所谓诗坛人物因为某种关系,被安排在了某个诗歌或文学工作岗位上,就开始把持诗歌领域,到处凑热闹,胡诌打油诗,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套话,或肉麻兮兮的吹捧,相互勾结交换利益。还有一些诗歌专家为了显示专业水平,不厌其烦地玩修辞,无异于花拳秀腿,其文本词丰而义瘠情寡,缺乏人性的深度和感觉的烈度,既不能启迪读者的思考,也无法击中人们的心灵。没有才华而硬写的职业诗人、没有真情而炫技的专业诗人,无论把控诗坛多久,无论得到多少鲜花与掌声,最终都可能进不了诗歌本质的门。
足球赛最大的魅力是什么?多数人认为是烈度、强度和速度,在我看来,是难度。每个队十一个男子汉,每个人都拼尽洪荒之力,跑、跳、铲、踢,每一个动作那么认真、那么劳神,有时带着伤,忍着痛,高了还要更高,辉煌还要更辉煌。每个球队,从主教练到助理教练到后勤人员,从前锋到中场到后卫到门将,从指挥到配合到互助,大家都全力以赴。但是,正常时段全场可能一个球到进不了,加时赛甚至也进不了;最后只能通过点球大战决出胜负。挺过九十分钟,球员们基本上都已经筋疲力竭;再熬过三十分钟,身体都快要散架了。多么多么难啊。攻入一个球真可以比作攻占一座城。这是因为足球赛故意设置的诸多规则造成的,比如不能越位,不能冲撞门将,连手被动触球都不行。我同意而且赞赏这样的设置。因为这过五关斩六将之后进球,具有震撼力,让人惊服;这样的美是壮美,是绝美,是伟大的美。诗歌写作也应该追求这样的美的境界。诗歌当然可以清倩,可以抚慰,可以调味;但更应该发人深省,撼人心魄,令人拍案。为了达到那样的美的效果,诗人理应竭尽全力,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勇于给自己设置一些技术门槛,这是对自己的才华的信赖,也是对读者理解能力的厚望。
足球那么难进网,那么难取胜;最后能取胜的球队,必然是拧成一股绳的、攻守兼备的、士气高涨运气飚升的;但我以为,最重要的素质是保有足够的耐心和韧性。那些擅长实施防守反击策略的球队的胜算越来越大。胜利在望的,如果骄矜或疏忽,就可能翻船;眼看无望的,说不定绝处逢生,最后关头完成逆转。这种不可逆料性,是足球赛最勾魂的看点。文章千古事,写诗是终生事业,不必羡慕那些名噪一时、呼幺喝六的,而是要更多地积累对世事人生的体验和思考,沉住浩然之气概,守住良知和艺术的底线,慢工出细活,争取多出精品,才是一个诗人最要着重自我激励的,也是他高度自信的源动力。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