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黄酒

何党选2013-10-29 08:16:57
    每读范仲淹《渔家傲》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的句子时心里总觉得沉重无比。这首词是范文正公任陕西经略安抚招讨副使时在陕北前线写成的。想想词中物事情致,便不由得人对词人自由挥洒的艺术功力倍加佩服起来,特别是那“浊酒”更让我有满腔话说。
    我也是陕西人,不过世代居住关中,但这浊酒却是见惯也常喝的。我们这里有一种用糜子米、小麦等家酿的浑黄的粗酒,本地人以色取名,管它叫黄酒。记得我年少时,农村家家都要酿制,特别是逢年过节,喝黄酒似乎成了习俗。我想范经略喝的恐怕也就是这种米酒了吧。
    用糜子米酿造的黄酒辣味不浓,微甜而酸味极重,所以很多人在饮用时都要加适量白糖以抵挡。满斟一大碗,一仰脖,咕嘟咕嘟,一气儿喝个碗底朝天,喝完后咂咂嘴,再用手抹一把下巴和胡须——不论是否沾了酒水,那种惬意真是只可意会而不能言传啊。
    一晃数十年过去了,农村里仍然酿造黄酒的人家已经寥寥可数了,平日能喝到的也大多是超市里卖的不知加了什么的灌装黄酒了——入口总没有记忆中的味道,让人遗憾。
    记得那一年,爷爷病危,好几天不能饮食,一家大小焦急不堪,询问再三,爷爷才说就想喝几口黄酒。于是大哥骑自行车到几十里外的山里堂姐家去取。那几天,爷爷上顿下顿只喝黄酒,喝得眼角眉梢都是顺心合意。看着爷爷安详地离去,一家人都觉得很安慰,就热热闹闹地为爷爷办了丧事,让一辈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爷爷能风风光光地离去。
    那一年我二十四五岁,很不理解爷爷为什么在已知大去之时只是想喝几口黄酒。而让我喜欢上黄酒则是因为前几年正月去山里堂姐家做客。
    那天吃饭时,酒菜丰盛,鸡肥肉厚。堂姐夫殷勤相劝,白酒、啤酒,杯盏交错,客人个个喝得兴起。酒至半酣,外甥端上一脸盆黄酒来,不论男女老少,人人面前一大碗,大家举碗碰杯,哐哐有声,又一饮而尽,之后个个滋滋有声,吮嘴咂舌,摇头赞叹不已。不一会儿,几大脸盆黄酒便进入五谷轮回之所了。这情景倒正应了陆放翁“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的诗意,生活和艺术竟是那样相似,叫人惊绝。桌上的白酒、啤酒再无人青目,成了十足的陪衬了。那一幅场景,至今令人留恋。
    而真正弄清我到底喜欢黄酒什么则是在近日。
    新《水浒》正在热播,一百单八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豪气干云,让人好生羡慕,敬佩之情,岂可言说。那一刻,我的一根大神经被电击般触动,顿时激动不已。我想,爷爷当年临去时要喝黄酒,恐怕正是他想起了年轻时吼秦腔前常要灌上几碗黄酒以壮声腔的豪情吧,就像那喝十八碗酒打死了老虎的武松,也像我心中常常幻想的英雄。
    黄酒,其实是英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