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老巷子

曾文 2022-11-02 22:22:28

老巷子

 

作者:曾文

 

  老家,在国道319的旁边,沙坪老街的背面。

  那个年代,盖房的第一选择是大街的两边,也许是热闹,所以房挨着房,房挤着房。说是大街,其实整个街上也就只有一个商店,那时叫供销社,商店有三扇朱红大门,里面靠墙一圈玻璃柜台,后面墙上排满架子,靠右的架子上摆满了肉眼就能看见灰尘的水瓶,陶瓷杯,左边上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白毛巾,下面是排得整整齐齐的绿色的解放鞋;中间是带着橡皮头的铅笔,按色彩排列,还有钢笔,蓝黑色的红岩墨水……

  柜台里面经常站着几个妇人,或磕着瓜子,或说着一些碎了一地的闲话……记忆里,她们就一直那么闲。

  我们一群小孩也常进去,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垂涎般地看看,空空的口袋斩断了我们的一切梦想。

  也许说它是老街更应景,因为自我记事开始,它就那样:长短不一,甚至有点残缺的屋檐。街面上一串挤在一起的并排着两块一米见方的青石板,我不知道究竟历经多少磨砺,方才会变得如此的坦荡如砥。要不是雨天倾泄而下的瀑布彼此彬彬有礼,楚河汉界般落到石板面上,我甚至都怀疑,那缺损的屋檐是不是两边的房屋彼此争地盘而相互打斗后的伤痕。

  一到晚上,四下里寂静得就只剩下寥落的星光和偶尔从夜幕中飘来的枯叶般的犬吠。仅此而已。即便如此,依然不能阻止人们对大街的热衷。这有点像而今名校旁边的小区房。如果实在是挤不下了,第二选择就是公路边了,或许是因为方便?亦或是因为这里还有足够的土地,可以将家建得宽一些,甚至还可以拥有独立的小院。这也是这类房的自豪点。我想我们家便是属于第二种吧。虽然,除了大热天氤氲的泥青味和汽车飞驰而过后扬起的漫天灰尘可以迅速而便捷地穿过地坝撞入我家,并肆意扫视我家屋里的全貌外,我从没有感到过任何方便。

  小孩们,无论是街上的还是背街的,彼此并没有因此而自豪或自卑。一贯地相约上学,一贯地在放学后聚在一起过家家,藏猫猫……

  方便他们的,是一条巷子。

  不知道啥原因,寸土寸金的街上,居然两房子之间,墙与墙隔开了一段距离,形成了一条巷子,正街与背街,于是便变得通畅了。街上的孩子与背街的孩子也就常玩在了一起。

  正街的孩子有时会到公路边捡石子,与我们一起弹麻雀,虽然从没有弹到过,不过谁会在意结果呢?而我们又会到街上与他们一起坐在街面光滑平整的石板上,用从田里扣来的泥巴做玩具手枪。我做得最好的是坦克,常常让他们羡慕。

  有时,他们又会到公路边宽敞的地方跟我们一起玩“打皇帝”,也就那时,我知道了皇帝最怕的是农民,因为农民可以造反。最可怜的是大臣,他们完全没有自己,除了听从命令,还随时面临停职,所以,当农民成了我们的第一志愿,其次是当皇帝,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意当大臣。我们还会到街上跟他们一起玩抓杏核,最让我们羡慕的是有位伙伴居然用抓来的杏核,将敲碎后获得的杏仁当药材卖了巨款——2元钱……

  其实,更多的时候,我们都愿意聚在那个小巷子里玩,虽然那里啥也没有,不过,我们却常常能一待一下午。所以,至今头脑里依然清晰地记得。

  那是夏日的午后,太阳撕开浓云,用自己的凶猛将所有的成年人赶进了家门,蝉躲在树叶背后,扯破喉咙拉长声音尖叫道:“遭不住了!”我们也因大人中暑的担忧而被禁足在了家里。一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插秧,打谷,掰玉米等那么辛苦的活,大人都能干得热火朝天。他们怎么会因怕太阳而躲起来?以至于我们偷偷溜出来的几个小孩常常故意将光着的身子裸露在太阳底下钓蜻蜓,用黝黑的皮肤彰显我们勇敢的同时,还不忘得意而轻蔑地嘲笑大人们的懦弱。

  午后,倦了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用稗子裹上蜘蛛网钓蜻蜓的我们,有时会一窝蜂聚到巷子里。

  那里,一般情况下,早横七竖八摆满了板凳。时常也会有一两张凉椅,偶然会出现凉板,上面肆无忌惮侧身躺着或者坐着一两个怕热的胖女人,轻摇着蒲扇,话着闲。

  小女孩们则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玩她们的过家家。也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扯来的长短不一的草草,也不知道那些草草究竟能不能吃,我想不能吃,反正我在我家的饭桌上从来没有见过。何况,那个年代也没有哪家会富裕到可以大方地将能够吃的菜拿出来玩。她们到是煞有介事,有的在"切菜",有的在"洗菜",有的拿着一根棍子,一本正经地在一块烂瓦片上,将""戳来戳去,完了,将草盛到另一块小瓦片上,说:“这是回锅肉”,“这是瘦肉丝”,“这是泡椒鱼”……都是一些节日菜,恍惚间还听到了“肚包鸡”那样的稀罕菜。待到凳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草,那个炒菜的便吆喝一声:吃饭了。于是,其余女孩便规规矩矩围""而坐,一人拿两根棍子,津津有味地仿佛过年一般大吃大喝起来。我们常常对她们满脸陶醉的面孔嗤之以鼻。不过,偶尔,我们也会在她们的再三邀请下,津津有味地让空无的鸡,鸭,鱼满足一回我们缺油的胃。因为,如果不那样,她们就不跟我们一起玩寻宝。

  耐心地等到她们酒足饭饱之后,我们便开始了寻宝。

  一人做寻宝人,需要蒙住眼睛,其余的每人拿出自己的宝物:要么是小石子,要么是小果子,要么……反正就是一些随处可见却又有点特别的小物件。开始后,寻宝人先熟悉每人的宝物,然后蒙住眼睛。大家开始藏宝,每当这时,墙壁的缝隙无一例外都会被无穷挖掘,大家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己的宝往墙缝或者墙洞里放,有时甚至会将墙壁扣了又扣,挖了又挖,直到自认为完美地藏好了自己的宝物。因为,谁的宝物最先被找到,谁下一轮就只能当寻宝人了。谁的宝没被找到,谁就是最能干的人,最得意的人。

  当然,寻宝人也会拿出挖地三尺的精神……

  一轮一轮,乐此不疲。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墙壁被抹平了,在墙壁主人兀自喋喋不休了几回后,我们也自觉停止了挖墙寻宝。

  没多久,我们又各自创造了一些新的玩法:男孩打纸块,女孩跳绳;男孩斗鸡,女孩打毛线;男孩下棋,女孩玩糖纸……总有玩不尽的游戏,巷子里也总会荡漾着永不停歇的开心的笑声。

  夏日的阳光,将头从东边歪到了西边,想方设法往里瞅,我想,它一定是羡慕我们的快乐,当然,它也一定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开心。因为,在巷里,我们从来没有看到阳光的影子……

  后来,生活好了,我离开了家乡,再后来,所有人都离开了。那里,被夷为了平地。而今,那里是一座机场。每天都有无数的飞机,载着他,载着她,载着梦想和希望,在那片土地上起飞……

  老街呢?

  推了。

  人呢?

  有的老了,有的没了。

  老巷子呢?

  也无影无踪了。

  不过,我总觉得它一直都还在。要不然,为什么每当见着这三个字,独坐在水泥房子里的我,头脑里总会清晰地出现老巷子的模样,耳旁会响起童鞋们开心的笑声呢。

 

  重庆市渝北区实验中学校   曾文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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