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都曾来过(外两篇)
作者:刘月新
它们都曾来过
清晨到北海公园散步,疾步快走绕湖两周,欣赏四季景色,呼吸新鲜空气,放飞天马行空的思绪,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自由自在,好不惬意。但也有例外,就是在看到跟我一样自由自在的流浪猫时。走着走着,忽见前面路肩石上坐着一只猫,见人到来也不躲闪,有时还与你对视。有的在路上大摇大摆走着猫步,高兴了就伸个懒腰或打个滚,用肢体语言告诉你,我也刚刚睡醒。它们是觉得安全才这样放松吧。看到这些毛色各异,肉嘟嘟毛绒绒的精灵我的神经就被触动,它像我家的哪一只?
据说猫的平均寿命是13--14年,屈指算来,我的小家养猫也有十三四年的光景,先后养过4只猫,可没有一只终老在家里。猫给全家带来了欢乐,带来了无尽的回忆,于我还多了份惆怅,甚至是自责。
记得结束寄居、租住的日子搬进新盖的平房不久,邻居英姐送我一只小花猫,那正是我想要的。年迈的婆婆虽然有孙女绕膝撒欢儿,但孩子一上幼儿园,她就开始想念在家有鸡有猫的热闹日子,女儿对养一只小猫咪当然也充满了向往。
猫的妈妈是个优种,它传承了好基因,长长的毛黄白相间,五官俊俏又精神,有贵族气。称奇的是在两个白眼圈中间有一个黄圆点,像是精心描上去的,恰似印度女人眉间的吉祥痣。小花猫团团着像个球,在人们脚下骨碌碌滚过来滚过去,好玩极了。女儿为它取名球球。球球刚来家时很拘谨,不敢走路,不敢撒欢,不敢往人前凑,有时瞪大眼睛轻咪几声,像是提醒人们它的存在。我用馒头就虾皮或虾酱嚼了喂它,也给它小鱼和骨头,这有点仙女落凡间的味道吧。或许它体悟了人们的友好和真诚,几天就习惯了这环境,跟人们亲近起来。只是拉撒让人头疼,你看不见它在哪里解决,忽然不知从屋子哪个角落就飘来一股骚臭味,这也是我抱养它之前最犹豫的事。
时令已是暮秋,让球球睡在院子里不忍心,睡屋里又不放心。我用旧脸盆收了半盆沙土,放在烧土暖气的屋里,抱着球球到盆前如此这般地教导了几次,它竟然领会我的意图并很快适应,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拉撒问题一解决,我如释重负,接下来就是与它建立感情了。这个不用多费心思,女儿放学回到家,扔下书包先从沙发上抱起熟睡的球球,又亲又逗玩个不停。球球也愿意同她玩耍,伸伸懒腰醒醒盹,睁开惺忪的眼就开始应战啦。它伸出小爪跟女儿你一下我一下地拍打,一会儿又叼起书包带子连撕带扯,当然是轻轻的,一边扯还一边观察小主人的动静,如果女儿一扬巴掌,它当即就停止,佯装败逃跳到沙发背上,鞧在那里像个小偷在窥视女儿的反应,一会儿又把女儿辫梢上的蝴蝶结当绣球,两只爪子交替着挠个没完。只有婆婆一人在家时,球球又成了她的开心果和小玩伴。老人搬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球球就围着她的裤脚转来转去,伸出爪来拍一下,又跳起来叼一口,扔给它个皮球它能饶有兴趣地玩半天,常逗得老人开怀大笑。饭桌上,往往就多出一个全家人分享球球新举动的沙龙来。冬去春来,球球长成一只大猫,见识越来越多,也越发漂亮可爱了。
女儿喜欢小活物,跟我去商场时买回几条小金鱼。围着放鱼缸的茶几,婆婆,女儿,球球,常常一齐伸过头去,三个大小脑袋凑在一起的样子很可笑。鱼儿发觉有这么多异类关注它,愈发欢快地游动起来。一天女儿放了学,带着哭腔跑进厨房跟我说,鱼缸里的小金鱼不见了。我看着空荡荡的鱼缸恍然大悟,球球先于我的教导下了手。婆婆则在一旁笑了,说怪不得见它常坐到茶几上歪头看鱼缸里的鱼呢。
看着一家老小与猫嬉戏的快乐样子我就想,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有烟火气的日子吧。
一天,爱人的侄子来家吃饭,说他几个月大的女儿让邻居家的猫抓破了手,正在打狂犬疫苗。爱人担心年迈的婆婆与年幼的女儿迟早也要吃亏,当场就提出把球球送人。女儿一听就哭了,撂下碗筷抹眼泪,被父亲训斥几句吓得不再吭声,婆婆可不信这个邪,说哪有这些邪毛病,我在家里喂了半辈子猫,也没见哪个被猫抓挠了发疯。爱人急了,真到那一步就晚了。婆婆毫不妥协,晚嘛晚,还能死人吗?饭桌上空气紧张起来。饭后,固执的爱人从沙发上一把抄起无辜的球球,我和女儿都害怕了,他要把猫怎样?我一边上前阻拦一边劝说,千万别伤害它,好歹是个性命。他抱起猫思量了一两秒,然后急匆匆去了对门李姐家。后来李姐跟我说,当时她家正好有客人,客人喜欢那猫,如获至宝,欢欢喜喜就带走了。
爱人的这一举动不想惹怒了婆婆。他下班回到家,像没事人似的叫娘问安,婆婆理都不理,劈头就问把猫弄哪里去了,爱人再三解释,说猫带病毒,如果让它抓挠破了会怎样怎样。婆婆可听不进那些淡话,下了最后通牒,说要找不回来我就走,离开这个家,说着竟呜呜地哭起来。天呐!婆婆是小脚,如果真因为猫的事离家出走,还不成了惊天动地的事件?我一边哄劝婆婆,说猫就在李姐家,等她下了班我就去抱回来,一边低声提醒爱人,赶快给娘道歉。爱人那边总算被压服下了,可婆婆怎么也劝不好,哭得眼睛像铃铛,晚饭也不吃,倒在床上生大气。我硬着头皮到李姐家说明原委,李姐倒爽快,说没事,赶紧骑车去了亲戚家把猫抱回。真难为了李姐!
家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经历了那场风波,爱人对球球反倒日益亲近起来。我一时摸不到头脑,他到底是亲近人呢还是亲近猫?或许是时间长了对猫的看法有了改观?
两年后的一天,球球突然失踪,事先毫无征兆。全家人到处找寻。找球球议球球成了一家人的中心话题。在焦急中度过了一周多,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球球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球球从天而降,全家人可乐不起来,那样子实在让人心疼。人们又是抚摸又是检查,喂水喂饭,细心调养,继而是愤怒,弄不清它在哪里遭了黑手。可怜的球球!
渐渐恢复了元气的球球又一次失踪,再也没有回来。
人是感情动物,球球是动物,也懂感情,况且它跟我们那么亲,一起和谐生活了两年多,怎么说走就走?平时坊间说“狗是忠臣,猫是奸臣”,我起初的理解是,猫离开主人的前提是你对它不够好,它又遇到了对它更好的主人,可这在我家对不上号啊!
那它又是为了什么呢?
它就一点也不留恋这个家?
到底是它的原因还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因素?
在早等晚等等它不归的日子里我就胡思乱想,隐隐中有种不安,球球可能是得了什么病,它第一次回家来是拖着病体来向我们告别,当它明白爱与温存也挽救不回它的性命时,为了不给一家人添悲伤,就选择绝然离开。果真是这样吗?想到这里,涌起一腔悲凉。唉,多情的球球!
半年多后的一天,本院一个侄子送来一只小猫。打开自行车前面的篮子,两只毛绒绒的小爪子顶着一颗很精神的小脑袋。一家人欣喜若狂,围拢上来像接一个宝贝。有猫的美好日子又回来啦!这只刚出满月的小猫,白色皮毛上点缀着几朵黑花,活像球球的孪生姐妹,女儿声明依旧叫它球球。有了上次养猫的经验,球球很快在我家安顿下来。她很灵性又通人性,听到胡同里有熟悉的脚步,就颠颠地跑到门外去迎接,像是它的一份职责,做得主动又快乐,如果大门是关着的,它就用爪子一个劲地挠。
在它来家之前,在女儿的央求下,我从胡同口的宠物市场给她买回两只荷兰鼠,也叫荷兰猪。有一拃长,毛色发亮,没有猪的长相,倒像极了鼠(女儿说,妈妈给我买只猪吧,很小的,能装到口袋里。当时把我笑喷)。随着新来的球球日渐长大,我们对它的警惕性也日渐增强。我把鼠关进一只不大的铁丝笼,放在院子的花架下。鼠在笼里,猫在外边,人们时常发现六只眼睛对峙。猫越来越大胆了,它把爪子伸进笼里去抓鼠。后来,只有婆婆一人在家时,她干脆把两只荷兰鼠放进纸箱再藏进衣橱里。
有球球陪伴的日子,一年多的光阴一晃而过。这是一只母猫。有些日子球球天天往外跑,夜里也不再安分睡觉,声嘶力竭地叫,似小孩子在哭,引来一个个同类在院墙上,南房屋脊上,咕咚咕咚一阵阵乱跑。球球终于安静下来了。几个月后下了七只小猫仔。它的生产能力可真强!球球却很快瘦了下来。女儿说,球球当妈妈了,该给她增加营养了,我表示赞同,于是球球的餐盘里就多了鱼、肉和火腿,婆婆不置可否地笑着。来家的亲朋看上了那些绒球似满地滚动的小猫咪,纷纷指点着要领养。女儿有些心急,私下对我说希望能留下那只个儿大的欢欢。女儿早就根据小猫们的长相、毛色、性格分别取了名字。我说,还是留下那只个头最小的小花吧,女儿马上理会,点头说行。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发现她总是多抚摸几下欢欢,拍拍头同它小声说着什么。
小花在妈妈身边吃着奶长得很快,转眼成了半大猫,跟妈妈学会了接迎我们回家,还学会了捕捉蜻蜓蚂蚱等小昆虫的本领,上树爬花架也很溜,常弄得院子里的花七斜八歪。一大一小两个尤物整天在院子里上下跳跃着,追逐嬉戏着,像到了花果山。
一天爱人下班回家,一推院门,把正跑去接迎他的小花撞出去老远,小花被弹回后在水泥地上打起滚来。看着它哀叫着满院子乱滚的惨象吓得我不行,以为它要没命了,可慌里慌张又帮不上什么。它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扒在地上不再乱动,肚子一鼓一鼓的,心想定是撞坏了。可怜的小花!待它慢慢起身走路时,发现真是受了伤。我和女儿把它抱到宠物医院,实际是一家卖兽药的门诊,医生检查后无奈地告知,猫的大梁神经受了伤,只能慢慢调养。可怜健康活泼的小花,年纪轻轻落下残疾,走路一歪一扭成了“吊腰儿”。爱人为此常常自责,说如果当初推门不那么猛,可是后悔药哪里有呢?
球球和小花玩得很好,像母子又像姐弟,相互依偎又常嬉戏打闹。后来,球球又生了两窝小猫仔,我们一只也没有再留,尽管非常喜欢。
那一年夏天,我住的家属区要拆迁,暂时住进哥哥的平房,他家已搬进新楼。搬家的日子尽管很忙乱,但我们首先想到要带上球球和小花。正式搬家那天,两只可爱的小家伙见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还七手八脚向外搬东西,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瞪着惊恐的眼睛远远张望着。搬北屋家具时,它们跑到南屋躲起来;搬南屋家具时,它们钻到柜子底下说什么也不出来。最终逮着了小花,球球则从我的腋下逃窜了。
连续两晚上,我和爱人步行二三里回来找球球,我们知道它不会远离,可一直不见踪影。第三天下午,在市中学读书的女儿突然回家,扬言说什么也要找到球球。晚上,我们带着吃剩的炖鱼去找它,开了大门,把盛鱼的塑料袋打开,就开始对着房前的小河,小河旁的灌木花丛一声声召唤。听出女儿的呼唤声焦急,迫切,那么真诚,后来都带了哭腔。不知过了多久,上弦月也困了,有些撑不住地在西天边摇摇欲坠。女儿可没有回家的意思,她呼唤一阵,就蹲下来使劲儿往灌木丛里瞅,像是有火眼金睛,能透过那茂密漆黑发力吸引球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球球终于在花丛里现身了。
球球和小花对新家适应很快,是因为有我们在的缘故吧。哥哥的平房东窗下有一棵很大的香椿树,夹在正房与影壁中间,树冠伸到天空,为我们和东邻撑起一片绿荫,每年的春天也为两家乃至整个胡同提供着美味。这棵大树又是球球闲时磨爪子练本领的训练场,爬上爬下,乐此不疲。小花有伤爬不了树可能气馁吧,也不看妈妈的表演,自己在院子里该干嘛干嘛。不久,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球球与小花闹起了别扭。本来两个合用的餐盘被球球独自霸占,小花一往前凑球球就生气地吼它拍它。大声训斥球球,它低眉顺眼老实一会儿,一离开人们的视线就又霸道起来。这个当妈的搭错了哪根神经?无奈,我们只好给小花另起锅灶,分餐而食。
球球突然不见了。找了一天不见踪影,我们着急了。那个小区很大,狗也多,经常看到三五成群的狗在胡同口打闹。难道球球被狗咬伤了?凭球球的机灵劲它是不该出状况的,莫非是对小花厌烦了?爱人如是说。我们在焦急中等待了十多天,球球终于回来了。它是爬着回家来的。腿上被撕掉了一大块皮肉,鲜血染湿了整条腿和半边身体。爱人抱起球球心疼地捏捏这摸摸那,他突然下结论似的,说球球被人逮过。我凑近一看,球球的趾甲(大刀)全被剪掉。天呐!猫趾甲被剪,就是鹰折翅膀虎囚笼,看着心酸眼涩。球球遭遇如此不幸,它是多么渴望主人去救它啊!婆婆就大骂那祸害猫的是畜生。遍体鳞伤的球球趴在为它特备的大纸箱里,一动不动,任我们一遍一遍给它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换药时它特别温顺,看着露出白骨的伤口我颤抖着手几次落泪,可球球却坚强,一动不动地坚持着,用眼神给我以鼓励。
小时在家也养猫,印象中几乎没有中断过。家里除了养猫还养狗,养猪养羊,有几年母亲还养过蚕。奶奶把它们统称为生灵。我当时不解其义,因了奶奶的说法,以为生灵就是专指那些畜生,长大后才慢慢明白奶奶的话饱含了对一切生命的敬畏。百度说,生灵是指有生命的东西。照此讲,人是生灵,狗、猫、猪、羊、蚕和小鸟、虫子都是生灵。当然了,那是个经济困乏的年代,人们绝没有闲情逸致养宠物,大都是养狗为了护院,养猫为了逮鼠,养猪养羊是为了积肥和卖钱,总之都是为了生计。现在,我越发觉得不识字的奶奶好有学问呐。
伤口愈合了的球球却元气大伤,它再也上不了院墙爬不了树,像只病虎只能在屋里屋外走动。待球球终于完全康复,小花又不见了。唉,这到底是怎么啦?摁下葫芦起来瓢,一家人又忙乱了一阵子。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小花在门外喵喵地叫,像久别亲人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我赶紧打开大门,小花吊着腰儿快步挤了进来。小花在外流浪的日子也不好过,看它那奓毛奓刺的样子和扁扁的肚子就能说明一切。
失而复得使全家人对它们倍加爱怜。越是上心就越出事,球球和小花在几个月以后又先后失踪,任我们怎么召唤,怎么找寻,都没有再回来,哪怕是回家看一眼也没有。
爱人喃喃道,肯定是被狗给祸害了,一个有病一个残疾哪里是一帮狗的对手呢?我不语,但也不得不认可这个可怕的推测。
失去了猫咪的家空落落的,每天出出进进总觉得少了什么。婆婆唠叨,爱人念叨,女儿星期天回家后也像丢了魂,一家人都盼望再有奇迹出现。然而,奇迹终究没有来。
在经历了几次失去猫咪的打击后,一家人痛定思痛,终于达成共识,以后不再养猫。
时光老人可不管你有没有烦心事或是高兴事,斗转星移,四季更迭,都按照它特定的规律,任谁也不会阻挡或是加快其步伐。又是大半年过去,一天,家也住城里的爱人的二姐,用篮子携了两只猫来。之前家里关于猫的变故她是知道的,可此时的我们,都不敢再对猫咪用感情。二姐像个说客,说这是从一窝猫仔里挑了两只顶机灵漂亮的,不知底细的人家想要还舍不得给呢。经她这么一说,我这个立场不坚者先动了心,继而说服婆婆和爱人,留下了一只小猫。
出于习惯,一家人还叫它球球。球球在我们的精心呵护下长得很快。又是一只很有灵性的猫。此时年已九旬的婆婆,对猫已不太上心,女儿一个月回家一次,爱人就主动担起了喂养和训练的重任。他给球球梳理毛发,洗澡,逮跳骚,空闲时还教它打滚,教它两腿匍匐着向前爬。结果是,教的见识大都学会了,没教的见识自己也长了不少。
正房与门洞之间搭了一个厦檐,平时是放零碎东西的,我把纸箱放倒在架子上给球球搭了个窝,里面铺上棉垫,很像那么回事。晚上睡觉前,我们开始洗漱,眯在沙发上的球球知道此时该离开了,才依依不舍地走出屋子去它的猫窝。清晨,它早早起来,坐在我和爱人卧室的窗台上,不动也不喵,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还不时地探头向屋里瞅一眼。里边一有动静,就马上跳下,跑到屋门前喵喵地叫门了。我下床第一件事是先给球球开门,它进了屋第一件事是先跑进卧室叫爱人起床。它把两爪扒在床头上,在爱人的脸前喵喵地叫,意思是你这个懒虫,该起床了。爱睡懒觉的爱人惺忪着睡眼就跟它搭讪,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家伙勤。光说不行,还得看行动。只有爱人从床上坐起,球球这才大功告成似的放下两爪,大摇大摆从里屋走出来,跳到沙发上去睡它的回笼觉了。
球球与爱人的感情越来越深,简直形影不离。那时小区的胡同口都有公共厕所,他去厕所,球球一准伴在左右,或者先他几步跑在前面,像个护兵。爱人进了厕所,它就蹿到小路对过的树上,等他出来立马再跳下,颠颠地跟着跑回家。如果爱人晚上去散步,它会一直送到大路旁,待他回来时,球球不知从哪棵树上蹭地跳下跑到他的跟前,好像说你看,我早在这里等你了。如果爱人出差几天,回来后球球整个身子在他的腿上蹭啊磨啊,他就心花怒放,一个劲地说你看球球多懂事,像个孩子,知道想我了。
我们要搬新楼了。共同生活了两年多的球球的安置成了难题。说实话,我不是痴迷宠物的人,更不会整日牵着狗或是抱着猫到处遛弯,每天有那么多的事要做,我想即便是退了休我也不会的,尽管我也很爱它们。住到楼上去,伺候它的拉撒肯定不是件容易事。送人吧,又怕别人照顾不好,不放心。这件事让我为难了好多日。一天,妯娌来我家,待了解了情状就两肋插刀帮我解难题,说抱回老家去养吧,省得你们挂心。也只好这样了。这件事有了眉目,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搬家的事似乎就轻而易举了。
算盘挺美,刚烈的球球却不领情,这是我事先没有料到的。后来听妯娌说,侄子把球球带回家,从纸箱子里放出来,它像个泥鳅哧溜就窜到柜子底下去了,怎么叫怎么引也不出来,后来不知瞅了个什么空给溜了。
我几次专程去妯娌家,想碰碰运气,看球球见我去了有没有感应。我也多次去曾经住过的哥哥的平房,那也是球球曾经的家啊,希望它能回家看看,就像几年前寻找那一只球球一样,盼着再有奇迹出现。都说“狗认千里,猫认八百”。妯娌就住在城郊,几里地的路程,就凭球球的聪明机灵,闭着眼也会跑回来的。但每次都让我失望。我们搬走以后,哥哥的平房就出租了。新来的住户同情我,说只要猫一回家就给你打电话。
球球始终没有回来,它到底去了哪里呢?它是对我们无情无义的抛弃给予报复吗?
以前,对于流浪猫的来处我始终捉摸不透,责怪它们的主人为何这么狠心,对自己的爱物说弃就弃,自从最后一只球球离家出走,我对流浪猫才多了份理解。
龙应台说过,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亲人之间是这样,人与动物又何尝不是如此。我的世界,它们毕竟都来过。
雪莲花
当我们赞美母亲时,总会把勤劳善良、坚毅刚强、无私奉献、宽容隐忍这些词汇统统拿来。还嫌不够。如果好词汇能像鲜花、麦穗那样易得,大家一准会车拉肩扛手捧,一股脑全奉上。因为这是献给母亲。一个特殊机缘,我几次走进新疆兵团,结识了一批被称为“第一代戈壁母亲”的伟大女性——来自山东的军垦女兵,之后,我澎湃着的心再也没有平静过。当我提起笔,发现自己同样犯了“词穷”的毛病——我该怎样赞美你们呢,戈壁母亲?
思考良久,我想还是请一位母亲代表亲自“出场”,让读者自己去品评吧。
段丰英介绍自己时是这样开场的——
我这个人傻大胆,不怵头,不服输,不怕吃苦,也没有坏心眼。这样的脾气使我一生坎坎坷坷,忙碌劳苦,也有一个幸福晚年。回过头来想想,70年就像一场梦。
我的老家在栖霞农村。兄弟姐妹6个,我是老大,上了3年学就下地干活了。1952年3月,新疆来招女兵,不限文化,可以进工厂进学校,可把我乐坏了,毫不犹豫就报了名,尽管母亲不同意。那年我17岁。那一次新疆在胶东招了七八千女兵。
我们编成若干区队,每队三四十人,招兵干部让我当区队长。先是坐了四五天火车到天水,又改坐苏联的羊毛车。一车坐四五十人,一个车队五十来辆,说走一起走,说停一起停。车头架有机枪,由男兵守着,浩浩荡荡,风沙滚滚。一路上除了戈壁滩就是大沙漠,总也望不到边。后来才明白,新疆刚解放,土匪很猖狂。听说有进新疆的车被土匪打爆车胎,然后再打死车上的人。
我坐在一个汽油桶上,本来晕车厉害,一路颠簸,把胆汁都吐出来了。车子不能随便停,我们在车上吃煎饼卷大葱,喝废汽油桶里装的水。小便也要在车上,尿在脸盆里再从车上倒下去。一次到了宿营地,给大伙分骆驼肉,不能生吃啊,实在没办法,我们就学着男兵拿脸盆煮,吃得也津津有味。一个多月以后,到了天山以南二军第6师驻地焉耆,休整三天,就把我们分配到各团了。我去了17团,也就是兵团成立后的21团。车子走啊走,把我们拉到一个荒滩上,说到了。下了车,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还有一人多高的芦苇。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学校在哪里?工厂在哪里?
那个地方叫哈拉毛墩,是我们以后屯垦戍边的大本营。
我进新疆的初始目的,是寻访一支诞生在渤海解放区的部队渤海教导旅。1947年2月25日,在山东渤海区诞生了一支神奇部队。带兵干部是从延安三五九旅来的老红军老八路,一万三千人的部队集结完成,在我的家乡庆云展开了半年多大练兵,然后悄悄离开渤海区,归建西北野战军第二纵队,番号独立第6旅(后来的二军第6师),开上解放大西北的战场。新疆和平解放,第6师随王震率领的10万大军挺进新疆,与在疆陶峙岳10万起义部队一起屯垦戍边。20万大军播撒在新疆天山南北,160多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顿时就有了生机。
没有女人安不下心,没有儿女扎不了根。接下来,就有了“八千湘女进天山”“两万山东女兵进新疆”的壮举。
近70年过去,段丰英讲起这段经历,就像讲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又有点昭君出塞,花木兰充军的味道。她说——
到了哈拉毛墩第二天,领导召集新兵开会,问同志们想不想吃桃子,想吃就要自己去栽树。要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建设边疆,扎根边疆。然后叫我们表态发言。我先站起来说,你们说话不算数。在山东招兵时说进工厂进学校,可穿了军装就叫我们下地干活,有这样的兵吗?
后来才知道,把我们这些女孩子招来新疆,是给驻疆老兵做老婆的。很多人听说后就骂大街,可这时已经是部队的人,骂大街也走不了了。起初大多数女兵包括我根本没想在新疆成家,组织上就出面给介绍对象。慢慢地,女兵们就陆陆续续结婚成家,生儿育女,在新疆扎下了根。
我工作积极,天天想着拿先进。开荒造田、上山背石头挖水渠都是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坎土曼刨芨芨草、红柳根,那些千百年没人动的老根都扎到地宫里了,常把坎土曼撅断,磨得满手都是血。住草棚子,地窝子。夏天蚊子多得能吃人,冬天地窝子里能结冰。新疆时辰晚,夏天到了10点太阳还不落,干一天活腰酸腿疼浑身像散了架,人们望着红红的太阳说,怎么还不黑天啊。
开始部队不大会种棉花,种子下得深,苗出不来,我们女兵就天天趴在地上扒土,叫“解放棉花苗”。女兵队不会安农具修农具,机枪连都是男的,则不擅长洗衣服和缝缝补补,我就大胆提出“男帮女,女帮男”的互助法,得到男女兵的共同赞成,也得到了上级的表扬。先是选我当排长,排取消后,又当职工班班长,相当于一个连的编制。1958年到自治区党校学习一年,被提拔为连副指导员。
我的婚姻却拖了下来。开始上进心强,心高气傲。到了二十五六岁,身边姐妹一个个搬出了集体宿舍,想想自己也该找了,可看看周围一个也瞧不上,不知不觉就到了30岁。老刘的突然出现,把我的生活给彻底打乱了。
段丰英说的老刘叫刘双全,正是我当初要寻访的对象之一。他从宁津老家参加渤海教导旅时已经结婚。1951年他的妻子进新疆随了军,在妇女队工作。1965年春因意外事故突然去世,撇下4个孩子,大的11岁,小的还不到5岁。家庭的突然变故把刘双全给打蒙了,一夜之间人就变了形。段丰英给我讲述这刻骨难忘的人生节点时,90岁的刘双全在一旁一直用爱恋的目光望着她,还不时地补充上几句。
我和老刘都在21团。他是副团长,管生产,我是政工干部,对他了解不多。他家出事后,女同事们在背后也常议论,同情他的遭遇,但做梦也没和自己的婚姻连在一起想。
一天早上,老刘突然到我家来了。进了门只是傻笑不说话。我和他平时没有来往,天不亮突然跑到家里来,我再马大哈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前些天团长找我去提过这事,我一口回绝了。我在党校学习时,有好几个小伙子追求我,校长的秘书是北京大学毕业的,我没同意。有个记者给我写过几封信,我一封都没回。不用说带4个孩子的大男人,就是带一个孩子的也不找。自古说书唱戏贬后娘,我丢不起那个人。
老刘这人话不多。坐了好大一会儿才憋出三句话:“登你这个门比登三宝殿还难呐!”我说:“副团长,你有事啊?”“哎呀,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这是第二句。第三句话:“我家里的事你都知道了吧?我今天来,是求你帮忙。”我一听就急了:“你家有困难我妈可以帮,我不行。我有对象了。”他不相信,也不走,坐在那里不说话,气氛那个尴尬啊。当时我30岁还不找对象,我妈从老家来新疆督阵了。
老刘走后我妈说,孩子,这事千万不能应,后娘不好当啊,那唾沫星子能把你淹死。要不咱回老家种地去吧。我也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心软。没想到第二天他又来了,第三天又来了,一连十几天,天天早晨往我家里跑,进了门就低头坐在那里,也不多说,紧张得跟没喘气儿似的。
平心而论,老刘在团里威信挺高。大家都说他干活任劳任怨,办事大公无私,肯动脑办法多,没有官架子。我对他没有坏印象,但也没有深印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同情他,他说到伤心处掉眼泪,我也跟着掉眼泪。
促使我下决心嫁给他是因为他家里发生的一件事。一天,他下连队晚上不回来。当时团里自己发电,到晚上12点就停电。4个孩子怕黑,点了蜡烛趴在被窝里玩,睡着后蜡烛把被窝点着了。火苗夹着浓烟从窗户冒出来,幸亏巡逻的哨兵及时发现,把孩子救了出来。老刘对我说这事时哭了,我哭,我妈也跟着哭。他说,我是副团长,不能不工作,可家里的孩子实在放心不下,还是请你帮忙。老刘走后,我妈说,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逼到走投无路,绝不会掉眼泪的。
那年夏天,我跟老刘结婚了。他37岁,我31岁。后来听说当时有不少女孩子追求他,他都没答应,就是“盯”上了我。段丰英这么说着,我们在座的包括他们老两口都开心地笑了。
结婚那天晚上,小四靠在门口不肯走。我想,孩子这么小就没了亲妈怪可怜,就对老刘说,让孩子过来睡吧。老刘娇孩子,一听高兴了,对小四说快洗脚去。天亮时一看,小四尿了半边床。
结婚第二天,老刘去上班,我就把孩子们的棉裤棉袄被褥全部拿出来拆洗。我想,进了这个家就是女主人,就要尽到责任。老刘下班回来,一进门就乐了:“哎呀,往后家里不用锁门了。”他乐了,我一边干活一边偷偷掉眼泪,就是觉得心里委屈。
在孩子亲妈去世一年时,我对老刘说,你带着孩子们去坟上烧个纸吧。人埋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找几块大石头压上,别让风沙吹平了。他们出门后,我自己在家里就又哭。
4个孩子都很懂事。我们结婚后,大姑娘叫我妈妈,三个小的也跟着一起叫。我说还是叫阿姨吧,她说不,叫妈妈。
坐在一旁的刘双全动情地说,老段的母亲对我家也给了极大帮助。老人家为了减轻我们的负担,将我小女儿带回老家抚养。每当我回想起这段经历,就发自内心地对老段说,感谢你在我人生最不幸的时候加入这个家庭,帮我撑起这个家。
段丰英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老刘在80岁大寿时对孩子们说:“你妈妈是咱们家的功臣啊!”孩子们就呼啦啦都给我敬酒。老刘叫我讲几句,我就说:“我们没谈过恋爱,也没有花前月下甜言蜜语。你爸当时叫我来帮忙,我就来帮忙呗。”孩子们听了就起哄:“您嫁给我爸爸就嫁给我爸爸嘛,还说帮什么忙啊!”
刘双全也笑了。他笑的同时给我“凑”了一份重要素材——老段一生很节俭,从舍不得往自己身上花钱,但舍得给别人花。我前妻的父母都有病,在老家生活困难。我们结婚后,老段按月给他们寄钱。我老家有个智障妹妹,带着几个孩子艰难度日,老段每月也给她寄钱。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曾担任援非专家组组长,带领几百号人援助索马里几年,老段在家里把这些事做得一丝不苟,直到他们离世。
两人结婚的第二年,刘双全提了团长,段丰英也怀上了自己的孩子,真是双喜临门。不想,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也开始了。这对没有谈过恋爱、没有花前月下的夫妻,经历了人生至暗时刻,反倒有了甜言蜜语,如胶似漆,成了棒打不散的鸳鸯。
谈起那场运动,段丰英平静不下来了——
刚开始时,老刘什么派也不是,“造反派”就想利用他的威望整别人。可他不会见风使舵说假话,还和“造反派”对着干,结果被升级为全团头号“走资派”。别人家一个人挨整,我们家出了两个,我俩都挨整。团里“造反派”头子是个河南人,当初追求过我,我没答应,就怀恨在心,这回有了报复的机会就狠狠羞辱我。说我是想当官太太享清福才嫁给刘双全。我开始还辩解,说他老婆死了,撇下4个孩子没人管。“造反派”气急败坏地说:“某某的老婆也死了,也撇下好几个孩子,你咋不去给他当老婆?”他们又污蔑老刘是叛徒,我一听火腾地就起来了:他没有老婆,我没有男人,我们正当恋爱,合法合规,我就喜欢他这个叛徒,怎么着吧?我不解气,又加上一句:你要是死了,还不让你老婆嫁人吗?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被打成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大纸报贴得铺天盖地。我结婚一年多从没说过喜欢老刘,这会儿被逼急了,公开声称喜欢他,把那伙人给气得啊!他们就变着法地整我,往死里整。
老刘在团里挨斗,我在连里挨斗。我怀孕9个多月了,每天胸前挂着50多斤的木牌子,后背上还缝块大白布,写着我的三大罪状:“反革命分子,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保张(张仲瀚)干将。”细铁丝勒进肉里钻心地疼,坠得喘不过气。我用手托着,他们不让,我就蹲下。他们拽着我的耳朵拉我起来,我站起来又用手托着牌子。他们把我的手扒开,我一会又托着。下班后,又被拖到食堂继续批斗。
闹得最凶的时候,我已生下小儿子。我一见老刘挨整就心疼。如果我晚上挨斗回家见他还没回,也不顾孩子,回头跑出去就找。外面漆黑一片,见哪家房子有灯亮,就跑过去扒在窗外看;听到大礼堂有动静,又跑进去,像瞎子摸象一排排挨着凳子摸。我老担心他被打死给扔到哪里。
全团的“走资派”都是男的,就我一个女的。白天去伐树,男人伐几棵我也伐几棵。有一次,让“走资派”们盖房子,我挑砂浆,挂砖头,楼上楼下跑个不停。老刘在不远处赶着牲口犁地,看在眼里,难受得要命。
晚上回到家,他躺在铺上不吃饭,叫也不吭声。摸摸头,不烧。就问:“你病了?”老刘沉默了好一会说:“你自从进了这个门就拉磨,跟着我没沾一点光,没享一天福,我心里难受。你还是带着小儿子走吧。你离开我日子或许好过些,起码‘造反派’不再找你的麻烦。”
听他这么说,我的火一下子起来了:你让我往哪里走?你给我指条道。你不要把我段丰英看扁了,我能跟着丈夫为官,也能跟着丈夫为民。你若是去劳改,我给你看门带孩子等着你;你若是去要饭,我挎个篮子陪着你。我当初也不是因为你当副团长才嫁给你,现在你撤职倒霉了,就会嫌弃你离开你。我既然嫁给你,就不会后悔。
老刘蹲“牛棚”,一个礼拜放两个钟头假回家换衣服。一次有个难友跟他一起到家来,我买了猪肚用水一煮,放点盐,倒了一壶酒,两个人喝了乐呵呵地回了“牛棚”。坐在一旁的刘双全感慨道,那时虽然困苦,但这是个家,很温暖。
唉!那几年是我一生最艰难的日子。往前看,不知什么时候能熬出头。有时候看着戈壁滩上长长的送丧队伍,看着夕阳下趴在坟头哭得死去活来的孩子们,不知道灾难什么时候就降临到自己头上。能做的,就是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往前走。现在回想起来,人,只要你心中有个牵挂,再艰难再复杂的环境也能扛过来。
段丰英的讲述让我感慨万分。在那个特殊年代,有多少平时恩爱有加的夫妻,劳燕分飞,反目成仇。这位平时总爱说自己没文化、马大哈的女兵,为何心里像明镜一样呢?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开始,新疆边地形势紧张,兵团根据需要,各团场增设值班连队,荷枪实弹,平时劳动,战时打仗。我被“解放”不长时间,就任命为21团值班连连长。我当时正怀着第二个孩子,身体虚弱,怕不能胜任。可又一想,你当兵来新疆干什么?不就是保家卫国吗?我段丰英是怕死的人吗?我是党员啊!党员就要冲锋陷阵。当!我背上枪就走马上任了。
刘双全说,值班连完全军事化管理,站岗放哨,打靶跑操,冬季还要顶风冒雪去野营拉练。师里举行值班连练武比赛,50个值班连中只有老段一个女连长,虽然她身怀六甲,但和男同志一样,在练武场上丢炸药包,扔手榴弹,趴着跪着射击,取得了优异成绩,成为全团赫赫有名的女连长。
渤海教导旅女兵马金仙说,在新疆,戈壁母亲有很多,段丰英是一个典型代表。女兵田毅的女儿刘平则说,段阿姨不仅是6个孩子的母亲,也是新疆戈壁滩上最了不起的母亲。
每每看到“戈壁”二字,就联想到西北边陲无边无际的沙漠戈壁,年年都有的干旱,季季都有的风暴,还有似锦的繁花,白银王国(棉花),塞上江南。就想到“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腐一千年”的胡杨。就想到雪线以上的“天山雪莲”。还是少年时,在书中偶遇“天山雪莲”。在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的年代,我把她擅自想象成灵芝宝贝并珍藏于心。这不畏严寒傲雪绽放的圣洁精灵,像极了戈壁母亲。有时我甚至怀疑,我后来一次次的天山之行,就是雪莲花的指引呢。
层层叠叠的美
在万木葱茏、满眼翠绿的四月天里,我受“二月兰”之邀来到久已向往的海滨城市昌邑。说“久已向往”,是因为“二月兰”笔会已举办了六届,那可是名家聚集的文学盛会。如能到会,先别说二月兰的美定能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单说能见到神交已久的文学大咖,跟他们一起采风交流,也是荣幸之至啊!之前本来是有一次机会的,是第三届或是第四届?沾了好友昌邑市作协主席散文名家姚凤霄的光,名字也忝列其中,可因我的缘故没能成行,深深遗憾。好在凤霄没有忘记此事,在辛丑年的四月初,在二月兰盛开的时节,帮我圆了这个梦。
在昌邑一落脚,还没等一睹二月兰的芳容,就被层层叠叠的美给包围了。
可能是心急了吧,我比大部分作家早到会半天。下午,凤霄及昌邑作协的同仁们或去接站,或忙着签到,我一个人在昌邑城区的大街上走,想去感受异乡的新鲜空气和怡人风景。大街很宽,一尘不染,像刚被水洗过,连人行道,人行道两边的绿化带都那么洁净、有型。我沿街边的一条小河自由自在地往前走,小河里的水很清很净,波光粼粼,两边的护坡砌得很精致,护栏很别致。小河两边的风景树,有柳树,还有叫不上名字的树,都是壮年,郁郁葱葱,树干很高,枝条舒展,树冠阔大,叶子或碧绿,或鹅黄。有的把头伸到小河上空,给小河撑起一把绿伞,有的像哨兵,笔直地站立着,守护着小河。哦,它们是昌邑的卫士,绿色卫士。
我一个人就这么走在昌邑的大街上,感到有一种美在滋润着心田。精致,瓷实,绝没有刻意打造之嫌,是那种自然而然,天长日久一以贯之的美。对,是精致,瓷实,一以贯之。我打量着,寻找这美。没有见到特别之处,但就是觉得舒泰,赏心悦目。我有意识地去看路沿石,看路沿石里面的世界。哦,我似乎找到了:路沿石一溜排过去,都是横平竖直,没有半点破损及敷衍;绿化带里清清爽爽,绝不拖泥带水,藏污纳垢。我见过不少地方,看上去很美,但那种美有刻意打造之嫌,一不小心就漏了马脚,好比一个蓬头垢面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小孩,光了脚,但穿了一件价格不菲的名牌小衫。
清晨,我到文化广场去散步。偌大的广场,很洁净,很安静。人们三三两两绕广场或漫步,或疾走,或跟着音乐做操,或在健身器材上活动。没有见到环卫工人在现场忙碌,但整个广场看不到一点碎纸屑和纸烟头。我很快发现了这个广场的与众不同。广场四周边缘栽了几行美化树,有银杏,有玉兰,有红叶李,还有叫不上名字的树。银杏树矜持,叶子还没有张开,玉兰花心急已过了盛花期,但还有部分红的白的花醒目地挑在枝头。这些树都有自己的“领地”,方方正正,用水泥砌了围栏,有的绿植本身就是围栏。围栏内种了不同绿植,一律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有的树或许是怕冷吧,还穿着绿衣,紧实可体,一点也不觉得别扭。我就想啊,这里的树们好幸福,好风光——水泥方砖只是洁净了树的四周,为它吸引了更多粉丝与仰慕者,而“领地”,则保护了它自由自在地扎根、生长的天性,就像在旷野里。
广场还有一特色,健身器材不是成堆安放在一个角落(美其名曰健身广场),而是与树们成一条直线交叉安置。晨练的市民,迎着初升的太阳,每一招一式在柔和的光里都显得柔美和谐。练胳膊压腿,仰卧起坐,打太极,跳健美操,静静地各玩各的,互不影响。去年以来的新冠肺炎疫情,警示人们尽量减少密切接触,反观昌邑广场的这般设置,是多么有先见之明!却原来,这是科学规划,也是文化,是一种富有内涵的美。
还有一个现象令我感叹不已。广场的北边是一条大道,人来车往,广场南边紧连着的是美观别致的大剧院,国家级图书馆和文化馆。在广场偏南的地方大概四分之三处吧,有一条东西向的道,跟广场一体,走空行人、摩托车、电动车和自行车。这道的北边在中间部位原本是划出自行车停放处的,还有白字写在那里,可能是后来有了新规定吧,一连两个早上,我没见一人把非机动车放在那里,前来晨练的青年男女们,从三个方向骑车飞奔广场而来,然后目标明确地朝着大剧院门前而去,把车子整齐地排放门的两边。我仔细观察过,广场上不但没有清洁工,同样没有保安等人员在维持秩序,可人们都像设置了程序般习惯性地那样做,无一例外。这种市民的自觉大大触动了我。一个文明城市、卫生城市,不是浪得虚名的,时时处处都有好的体现。
在潍水风情湿地公园,我被那深深的厚厚的陌生又新鲜的绿和五彩斑斓所包围。丰沛的碧绿的潍河水滋养了两岸高高低低种类繁多的树木花草,胶州湾的海风轻轻吹拂着,鲜花盛开,蜂飞蝶舞,百鸟歌唱,吸一口气都是香香甜甜的。人在这花树丛里幽静的小路上走,疑是到了陶渊明的世外桃源。抬眼望去,那几丈高的大叶早樱,树干笔直,树冠阔大,从枝梢透下来的光与那大大的樱花交相辉映,花儿更加亮白妩媚,那阳光也把自己照成了花。碧桃、绯桃、紫叶桃,开得烂漫火热,形状都像极了梅。可能是生在北方梅树见得少的缘故吧,见到好看的鲜艳的花就想到梅,就想叫它梅。人们感叹着赞美着,在绿树繁花间穿梭,不时地停下来拍照,欢声笑语伴了那海风,穿过树枝花叶飞到了天上,惊得那些本来就活泼的鸟们,越发兴奋,歌声更加嘹亮起来。
转过一个弯,人们眼前一亮,一条淡黄色方砖砌成的小径旁,立起一面长长的扇面形花墙,像花仙子们为了捉迷藏而设的屏障。那花墙厚实而高大,线条自然柔和,由密密扎扎的浅粉色花组成,一点也不突兀。人们一拥而上,走近那花墙惊呼着,嗅着,摸着,上下打量着。原来那花墙是一棵棵的花树,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不见树叶只见成枝成枝的花争先恐后地露出一张张笑脸。它们的枝无拘无束地向上向外舒展着,那些向上的枝们举着满枝的花和一颗颗蓬勃的心,直冲云霄。人们对这花这树品评赞叹着,只是说不出它的名字。感谢现代通讯工具的便捷,拿手机一扫,花伴侣说是圆堆石头花。开始我不敢轻易相信,这么一树妩媚的花怎么会与石头相关联呢?再扫,还是圆堆石头花,可信度99%。那就石头花吧。《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还是石头变得呐,不也柔情似水,风情万种,引得身边一干美少女神魂颠倒嘛。
在湿地公园里流连,人们忘情地说着笑着评着,凤霄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说,那树,有故事呢。人们齐眼望去,那树造型很美,树冠扩大,独居高台,玉树临风。她说,那是棵朴树,原本是棵庭院树,上百岁了。人们感叹着赞美着,上百岁的树木与上百岁的老人同样可敬可爱。凤霄继续着她的故事。树的主人是个独居老人,不知为什么,想把从小看他长大的宝贝树卖掉。朴树很值钱的,用来绿化,做行道树都很合适。老人联系了几个买主,听说要几千块钱,都嫌贵。后来,被当地一苗木大户一眼相中。老板找车找人,开始起树。可朴树像钉在那院子里,吊车怎么也吊不动它。费了好大劲总算吊起,但把吊车给累垮了。找来车,往车上一放,又把车给压瘪。唉!故土难离啊!这树不愿意走。上百年的庭院树,有灵性呢。人们纷纷议论。老板费了好大周折总算把树拉到苗木基地,挖好树坑,找吊车吊树又成了难题,人们谈树色变,都不敢动用自己的机械。老板只好把树就地培土。总算活了下来。他到处联系买主,可没人敢要。三个月不到,又传来卖树老人去世的消息,人们更加疑惑了。苗木老板终开悟,这树本来就不属于我,把它捐了,让它造福昌邑人民吧!于是,朴树就来到潍河边的广场旁。于是,潍河湿地公园里,就继续着那古老的故事,就多了一道特殊风景。
再说主角二月兰。二月兰这种对土壤光照要求较低,耐寒旱,生命力顽强的野花,平原、山地、路旁、地边都能生长,可我孤陋寡闻,平时竞对它少有关注,最起码像眼前这么大片大片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说来汗颜。
四月初,正是二月兰怒放的时节。“如果只有一两棵,在百花丛中,决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它却以多制胜,每到春天,和风一吹拂,便绽开了小花;最初只有一朵,两朵,几朵。但是一转眼,在一夜间,就能变成百朵,千朵,万朵。大有凌驾百花之上的势头了。”(季羡林文)我们所到之处,“宅旁、篱下、林中、土坡、湖边、河岸,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是一团紫气,间以白雾,小花开得淋漓尽致,气势非凡,紫气直冲云霄,连宇宙都仿佛变成紫色的了”。(季羡林文)文学大家季老先生把二月兰写得也淋漓尽致,我们只有学习的份了。
行走在万花丛中,突然有了种留恋,有了与它长期为邻的愿望。好吧,回去时带些二月兰的种子,在高秋时节把它播下地,来年春天欣赏它“把花开遍大千世界,紫气直冲云霄”的姿态与模样,感受它的灵气,也是对此次“二月兰笔会”的绝好纪念。这么想着,整个人就心花怒放了。
在青山秀水旅游区和博陆山风景区,我见到了把废弃窑湾变湖成景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丽风景,见到了大片娇黄的油菜花,还见到了博陆山上占地2000多亩,拥有3万多株老梨树的古梨园。那些古树树干不高,虬枝盘曲,造型美观,粗壮的树干上黑鳞斑驳,苍劲强健。著名作家阿成抚摸着千年梨王,一个人在与她轻声说着什么,见我们奔过来,就开心地与我们与树合影。那欢声笑语,那矫健的身姿,那因了文学而结的缘就都留在了这千年梨树旁。诗人李皓则一个人行走在梨园深处,摸摸这棵,看看那棵,他是在探究那古梨树里到底蕴藏了多少诗吗?
上了一个坡,前方有果农在忙着嫁接,工具、剪枝堆了一地。我跟随着散文名家李登建走过去,饶有兴趣地边看边问。那是一对父子,年老的父亲停下手中的活,与我们攀谈。老人姓王,与儿子一家共同打理着10亩共500多棵古梨树。他说,这里是山阳千年梨园,他手里正在嫁接的是“苏脆1号”。一天能接300多个接穗呢。李登建问他,这么老的梨树结果还可以吗?他说,最好的一棵树能结果200斤,一般的七八十斤。说到果,老人来了兴致,说这梨园在山后沙窝地上,这个天然过滤器,使地下水甘冽甜美,十分适合果树生长。园里有早酥、香水、圆黄、砀山、山阳茌梨等30多个品种呢,销路很广,很受欢迎。这么说着,老人回小屋拿了几张名片分递给我们,像是没能使来客尝到甜脆可口的山阳梨而亏欠了我们。多淳朴的果农!
一棵梨树,在山上一待就是千年。聚天地之灵气,吸潍水之精华,结出的梨必是圣果,不用尝,想想就润透了心脾。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像王伯这样的山阳果农们,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整日守护打理着这千年梨园,对人对树,都是一份缘与福呢。
昌邑出丝绸,而且是柞蚕丝。“柞蚕丝”还是第一次听说。这让孤陋寡闻的我感到非常新鲜。
柞蚕即野蚕。昌邑丝绸是用柞蚕丝织成的。可昌邑是平原,不产柞茧,原料是从鲁中南、胶东半岛和辽宁半岛山区进的。昌邑人真是无所不能!清末王元綖《野蚕录》载:“今之茧绸,以莱为盛,莱之昌邑柳疃集,为丝业荟萃之区,机户如林,商贾骈坒,茧绸之名,溢于四远。除各直省外,至于新疆、回疆、前后藏、内外蒙古,裨贩络绎,不绝于道,镖车之来,十数里首尾相接。”寻丝溯源,难道是嫘祖返世?如若不是,那又怎么解释呢?
昌邑丝绸的生产销售主要集中在柳疃镇。昌邑柳疃的先辈们从远古走来,带上他们充满智慧与创造力的丝绸,走南闯北,漂洋过海,踏出了海上、陆上丝绸之路。这是怎样一个优秀群体啊!“唧噈咯噔织,两天织一匹,五天一个集,卖了籴粮吃。”到了清末,柳疃成为繁荣商埠,各种商号达400多家,成了盛极一时的丝绸集散地。我能想象,走在彼时柳疃的商业大街上,各商号挂出的彩绸,描龙画凤,繁花似锦,似彩霞,像彩虹,定是美不胜收。男女童叟穿着丝绸长袍丝绸旗袍或短褂,戴着圆顶丝绸帽,走在大街上,一派靓丽繁华。
昌邑丝绸织造业,拉动了丝绸商业的发展。柞丝绸造就了一批批商业奇才。他们把商号从柳疃从昌邑开到京城、上海、胶东半岛、东北大地,还漂洋过海开到美国、俄国、日本、欧洲各国,及东南亚国家和地区,跟外国人做起生意。丝绸之路的繁荣,不论是陆地,还是海上,都蔚为壮观,开了山东之先河。清政府在柳疃镇上设邮局,遍布在世界各地的柳疃游子们,往家里写信,只需写“中国柳疃”就能寄回家。昌邑这“华侨之乡”“丝绸之乡”可不是凭空而来的。
昌邑人身上充满了神奇。在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古代,他们把柞蚕丝织出来,像摆龙门阵一样,又把生意做到世界各地,给世人披上华丽豪服,你不得不佩服他们富有文化的开拓性开创性的智慧。
在华晨纺织集团,那将传统手艺与当代时尚完美结合的“青雲染”,让人联想到染坊、染缸和五颜六色的染料,还联想到天空的蔚蓝,大海的深蓝,大自然里紫罗兰、二月兰、薰衣草、牵牛花等各色的紫和蓝,使你在轻柔里有一种回归自然的享受。一群群俊男美女,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儿,坐在案前精心描绘“灵心彩绸”,灵秀,飘逸,俊美,像柞蚕在静静地吐丝。每一件“灵心彩绸”都独一无二,兼具生活品质和艺术性,与外边喧嚣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地方的文化,归根到底是因生活在那里的人的活动而兴起的文化;一种物的美,是因人的智慧与勤劳紧密结合而创造的美。在昌邑,我欣喜得知,这里曾是渤海红色走廊,一度是胶东与清河、鲁中抗日根据地联系的唯一通道。这让我瞬间对昌邑有了一种久违了的亲近感。在此之前的三年多时间里,我和我的地方同仁,带着一份崇敬与沉甸甸的责任两次走进新疆,走进新疆兵团,去探访当年由渤海解放区诞生从渤海解放区出发,经过了三年解放战争,然后又奉命挺进新疆屯垦戍边的渤海军区教导旅将士们的足迹。先后采访了200多名渤海老兵及老兵后代,回来后把激动崇敬与责任担当,集中到《渤海女兵西征记》和《渤海子弟兵西征记》两本书中。当年由冀鲁边区和清河区合并而成的渤海区,昌邑就是东大门。在战争年代,数十万军队由此东征西战,奔赴抗日前线和解放战争前线。我顿时有了认亲的冲动与兴奋。我们原本就是一家啊!
还有一个意外其实也是意中的收获,就是到访了诗人顾城少年时生活过的火道村。胖乎乎光着头满脸阳光蹲着给一只羊喂草的顾城,多年来给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我敢说,他的那张照片一扫成年后所有照片给人留下的与众不同和特立独行。天才的顾城,有幸在少年时跟了父亲在火道村用5年时间体验沿海老百姓别样的生活,而那些原本循规蹈矩甚至无可奈何的点点滴滴,在少年顾城看来皆充满诗意,不,是顾城赋予了它们诗意。反观顾城成长的路,昌邑,昌邑的火道村,潍河,昌邑淳朴善良的人民,顾城父亲下放的军工农场火热的生活,给了顾城少年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烙印,给他诗情的飞扬插上了有力的双翅。
《我赞美世界》
我赞美世界,
用蜜蜂的歌,
蝴蝶的舞,
和花朵的诗。
月亮,
遗失在夜空中,
像是一枚卵石。
星群,
散落在河床上,
像是细小的金沙。
用夏夜的风,
来淘洗吧!
你会得到宇宙的光华。
把牧童
草原样浓绿的短曲,
把猎人
森林样丰富的幻想,
把农民
麦穗样金黄的欢乐,
把渔人
水波样透明的希望,
……
把全天下的
海洋、高山
平原、江河,
把七大洲的
早晨、傍晚
日出、月落,
从生活中,睡梦中,
投入思想的熔岩,
凝成我黎明一样灿烂的
——诗歌。
也许正是蜜蜂、花朵、月亮、星群,还有农民、渔人、牧童这些具象,给了少年顾城诗的火花,创作的源泉,塑造了他“童话诗人”独特的艺术风格和鲜活的艺术生命。
半个世纪过去,顾城当年居住的房屋及周围都夷为平地,上面栽上了密密的锨把粗的小树。我们一帮人走进那片小树林,都默默地在荒凉的废墟上徘徊,像是在寻找使顾城“开天眼”的“灵光”,还有,他少年生活里是否暗藏了成年后停止生命前那不堪行为的匿迹?作家周习从废墟里捡起一小块青砖头,她掂了又掂,看了又看,然后小心地拿上了车。正巧,我的包里有个塑料袋,就顺手递给了她。我知道,周习定会永存这块从顾城生活过的小屋上留下来的青砖头,就像存留一份美好的过往,还有诗意。
诗人已去,诗人的诗及诗人在那个“朦胧诗”时代所产生的影响,所掀起的波澜会与昌邑与火道村永在!
刘月新: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委员,德州市作协副主席。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文艺报》《青年文学》等文学报刊,多次被《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转载。获第二届“漂母杯”全球华文母爱主题散文大赛二等奖,第六届冰心散文奖,首届齐鲁散文奖,《山东文学》年度散文奖,第八届、第十一届(散文集)河北省散文名作奖一等奖,全国红色散文大赛一等奖等奖项。作品被多次选入《我最喜爱的中国散文100篇》《中国好散文》《山东作家作品年选》《好散文1978——2018》等选本。
著有散文集《小鸟闯进我屋里》《栽种光明》,长篇报告文学《陪你远行》,长篇纪实文学《渤海子弟兵西征记》,合著《渤海女兵西征记》。
注:本文由史映红推荐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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