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杜昱至:所谓江湖,一副大剂量迷魂药

杜昱至2022-01-22 18:18:18

内蒙古呼和浩特英卓读书会“江湖与田园”征文作品联展之

 

所谓江湖,一副大剂量迷魂药

 

作者:杜昱至

 

  与《江湖儿女》同日上映的,是电影《黄金兄弟》。这部电影的两位主演——郑伊健、陈小春——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主演系列电影《古惑仔》,引发过一轮长达数年的热潮。

 

  这是香港电影的精神遗产:以其对受众相对精准的把控能力,将黑帮文化的粗粝莽撞和江湖文化的余脉,转化为势不可挡的叛逆青春烈焰,令无数家长和老师闻之色变。

 

  很难说清《江湖儿女》中郭斌及其小弟们,也就是山西大同的那个江湖,如何受到了港片的影响。但人与人的创造物之间,确实存在着一种显见的彼此再创造的关系。事实上,我们除了向其垂首之外,更多的是在心摇神荡之际,色授魂与。

 

  不少黑帮分子笔管条直地穿西装打领带,据说《教父》脱不了干系。

 

  江湖,这个词在《江湖儿女》的英文字幕中,以拼音“jianghu”出现,显然在英文中很难找到对应的词汇。而江湖,却是这个民族的传统。

 

  李慎之先生说,中国有两个传统,大传统是孔夫子,小传统是关二爷。

 

  《江湖儿女》的序幕中,郭斌作为一帮之主和“话事人”,请出“二爷”来,围绕着一个“义”字,三言两语平息了一场眼见血溅当场的争执。

 

  中年巧巧更是手扶郭斌的轮椅,轻轻吐出一个“义”字。无情就不恨了,但是我们之间还有“义”。

 

  这让人回想片中惊心动魄的一幕:巧巧当众鸣枪,惊退一众混混,救下郭斌一条命,也因此入狱五年。她双眼如刀,如《天注定》中的小玉手中滴血的水果刀一样,光彩照人。

 

  飞高入云的那一刻,同样预示着坠落的开始。这个,先按下不表。

 

  “义”,是江湖文化的核心。陶渊明说:“良才不隐世,江湖多贱贫。”仅在《江湖儿女》中,“跑江湖”的“江湖儿女”,包括郭斌及偷袭郭斌的混混们,巧巧在轮渡上碰到的女扒手,在奉节县看到的卖唱者,单凭一张嘴举起自行车的杂耍人。

 

  在这里,江湖就是连阔成先生说的“明八门”、“暗八门”。

 

  巧巧自己,也在奉节县做了一回“暗八门”中的“麻”,伪造身份,骗人钱财。

 

这  些“士农工商”四民之外的非良民,生存空间逼仄,讲究是平地抠饼、对面拿贼,看惯了人心叵测、江湖险恶,于是靠个“义”字维护小团体利益。

 

  中国人的江湖梦,也就是那个被浪漫化了的江湖,尤其是可以笑傲的江湖,无论仗剑天涯、侠骨柔情、豪放不羁,还是使酒任性、武艺超群、快意恩咒,早已灰飞烟灭,代之以苍茫和黯淡,看似自由游走,其实是沦落谋生,看似海阔天空,不过是在动物园里的猴山上蹦跶。

 

  真实。处处破败、杂乱、肮脏,廉价服装,发灰的白衬衫,牙齿上的黄斑,容貌和身材严重不符合影像时代审美的演员……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如今华语电影中充斥着的一尘不染的路面墙面,金碧辉煌耀人耳目的汉宫、唐宫、清宫,衣着簇新的路人……

 

  真实、准确,是诗意的基础。

 

  央视版《三国演义》的器物衣着端庄古朴,丝毫不见如今各类历史剧的穿越感和浮华气。

 

  更真实的,是“财”。

 

  很少见到关于江湖的小说和电影中主人公窘迫匮乏。巧巧漂泊江湖,一路上手中只拿个矿泉水瓶,不见换一身服装。郭斌出狱后身无分文,在奉节穿一身平价西服,瘫痪后则穿土得掉渣的毛衣。

 

  《水浒传》中,梁山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称分金银、成套穿衣服”,好不快活。据统计,全书描写宴席近一百五十处,吃的都不是便宜货,吃牛肉占三分之一。

 

  金庸古龙等现代作家小说中,往往也不允许笔下的大侠们在吃穿用上犯愁。

 

  武侠作为“成人童话”,在这一点上露了怯。安徒生、王尔德的童话,绝不肯做这种阉割真实的勾当。

 

  这种阉割,如今倒成为一个瓶起子——酒瓶上贴满情怀的甜腻标签,英雄的软肋化为江湖的阑尾,借着高度白酒翅膀翩翩,带着身材变形的时代和心灵挪位的受众们飞了。

 

  大概也因此,在手枪撞针似的声声巨响中,字幕降下,影院重回光明。有观众说:“烂片。”

 

  假如说贾樟柯都不能把观众拉回现实,那么尽可去看郑伊健和陈小春的《黄金兄弟》。它的首日票房,是《江湖儿女》的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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