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年的颜色和味道

于志超2021-08-19 12:52:36
年的颜色和味道
 
作者:于志超
 
  小朋友,你知道吗?在我们80后的记忆中,年是有色彩和味道的。

  从我记事起,年味儿是从一块儿紫绸子开始的。
 
  当时是和你们一样,七八岁的年纪,对美刚刚有了朦朦胧胧的意识。一进腊月,瞧去,满大街飘扬着花布衫、花绸子,红的、绿的、粉的、黄的,给黑土地装扮上最鲜艳的色彩。我的目光也早早停留在这些闪亮的绸布上。你们难以想象:别的女孩子都吵着要黄绸子、粉绸子,我却独独喜欢紫色绸子。所以爸爸和妈妈去赶大集的首要任务定是先选上一条紫色绸子回来,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也必然是先给我扎在头发上。这紫绸子像一只紫色的蝴蝶,随着我的跳跃、奔跑变换着不同的飞翔姿势——鸽哨蜂鸣,春风料峭中,她陪伴着我,开心地奔跑在每一条街道胡同里;陪着我闻着不同家里飘出来的不同的香味;陪着我吃着不同邻居塞到我手上的甜甜的饴糖;陪着我听着叫卖糖葫芦的声声传响及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小伙伴兴奋的尖叫声;大人们纵容、宽厚、慈爱的面庞都在紫绸子最鲜艳的时光里铭刻。之后,她还会陪我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上舞蹈课、一起跳绳、一起踢毽子、一起和小伙伴各种调皮搞怪与捣乱。亮紫的色彩总会陪我开心一整年。
 
  认为年的颜色有着隆重、庄严、神秘以及仪式感的,是从目之所及的灯笼、鞭炮那些物件上的红色开始的——耀眼、灿烂、明艳、喜庆的红色呀!尤其是飘着墨香的红彤彤的春联,简直就成为我盼望过年最华丽的理由。
 
  每每到了腊月,记得爸爸总是选择一个吉祥的日子,净面、理发,换上硬挺挺的新装,丝毫不马虎地将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妥当。然后拿上两瓶好酒,再揣好大红的春联纸张,大步流星地奔往另一个村落张爷爷的家里。路上总能碰见相熟相亲的叔叔阿姨。他们用蒙古语和汉语自如切换亲切交流:热烈地说着年景,热烈地互相邀请,热烈地彼此祝福。若是爸爸恰巧带我在身边,他们总会摸摸我的头发,由衷地夸我长高啦,功课好得远近闻名啦……我总能从他们抚摸我头发的袖间闻到山间或草原的泥土味道以及荞麦、艾草的芬芳。
 
  来到张爷爷家,那是雕梁画栋的大门,褐亮亮的门板,金漆的门环,轻轻一叩便叮叮作响。门环响过,便会听见张爷爷或张奶奶慈祥的声音传来:进来吧,家里有人——进得厅堂,老式糕点细腻的甜香、隐隐含着苦味的墨香、若有若无的线香拧成一股绳,一下子细密地迎接了我们,不一会儿,这混合的味道便充斥整个鼻腔和胸膛。
 
  张爷爷鹤发童颜,眉目开阔,眼神明亮。尤其一双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淡然的相互握着放在膝盖上。他总要和爸爸谈论一下当下的局势。言谈中一杯滚烫的热茶喝尽,张爷爷的大毛笔也润开了,他从来不用爸爸拿去的春联纸张,总是从他家深红色大长柜子最里处单独拿出一刀纹路时隐时现的大红纸,细细地裁剪开,飒飒而响。又拿出香香浓浓黑金一样的墨汁,细细地兑上金粉,满满地调好一大墨盒墨汁。净手、挽袖、抿发、捋须一气呵成,气息沉静地摆铺好红灿灿的春联纸。要写的春联真不少呢——院落大门、正房正门、客厅门、各大屋卧室门、耳房、厢房、粮仓、偏厦、水井、煤棚、马厩、鸡笼、猪圈等等,凡是家里带门的地方均要在除夕前一天馈赠上春联火热的亲吻。
 
  张爷爷大笔一挥,气势磅礴的“天开美景风云静,春到人间气象新”潇潇洒洒写出来了;力透纸背、元气满满的“芳草春回依旧绿,梅花时到自然香”写出来了;“五谷丰登、抬头见喜、出入平安”写出来了;给小马小鸡小猪的“龙马精神、金鸡满架、肥猪满圈”也写出来了;用金粉浸染的大大的“福”字写出来了……
 
  书写过程中的张爷爷与刚刚高谈阔论的样子绝不相同,神色庄严,气息匀实,手腕旋转间与天地在对话,与万物在交谈,映照出自然万象的美好与欣欣然;泼墨挥毫中饱含着祝福、衬托着敬畏、表达着子民朴素的理想与期愿。一笔一画之间,是时节一季一季的交接与缠绵;一笔一画之间,是时光从过去到未来的回忆与延绵。红灿灿的春联成为此时此刻最好的媒介,链接着农耕文明古往今来的情愫、延续着华夏子孙亘古不变的祈愿。黑津津的墨汁在金灿灿、热烈烈的红色上挥就了人世间最真挚、最热烈、最浓郁的企盼。
 
  儿时不经事的我之乐趣更在于多认识了几个字,多懂得了几个道理。耳濡目染中,走上工作岗位后,赤心白骨、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将春联捧回到家里,从不下厨的爸爸定会亲自“打糨子”用来粘贴春联,将清洁平整的各个大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贴上一副又一副红色的吉祥——慢慢地,满院子的物件便活色生香起来。红红的春联映衬着洁白的墙面,院落的大门庄严起来了,正房的大门高兴起来了,连小马小鸡小猪都守在自己领土的那抹红上快乐地唱起歌来了。所有的对联都跑上门楣之后,也到了掌灯时分,灯光一亮,罩上温暖的底色——红彤彤、亮闪闪、暖融融、朦朦胧,年的味道荡漾开来啦……
 
  从记事起,年味儿是从各种美食开始的。
 
  一入了腊八,打开新年味道魔盒的是美味的腊八粥。外出一年的人儿几乎在这一天都赶回家来。那个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快捷,把配料放到锅里,有科技的加持,只管静待美食就好啦。
 
  记得那时妈妈会提前泡好红豆、芸豆、花生、大枣、粳米和金灿灿的大黄米。待各种豆类泡得肿胀庞大、干枣子也吸满盈盈的水分之后,妈妈便会把各种豆类和米投入大铁锅当中,待水烧得翻开滚沸之后,人就得参与其中啦:不停地搅动豆和米,不断地铲着锅底。搅动的手是不能停下来的,不然要煳锅的。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浓浓的香味便一下子飘出房门。吃腊八粥定要在太阳初升前完成,每人一大碗,喷喷香、黏糯糯、热乎乎的腊八粥就着各色菜肴和家人的说笑散开香味,温了饥肠,暖了曾经离别家园的思念与心殇。
 
  在我们满蒙民族的家庭里,在小年夜都是要祭火神的。当夜星闪动的时候,每家的庭院开阔处便会堆起一堆高高的篝火架。这一天的美食是奶食和纯肉馅的小饺子,为什么是小饺子呢?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小伙伴,你知道吗?……燃起的熊熊篝火旁,家族的人手拉着手,转圈跳起欢快的舞蹈。每一个人都跳得大汗淋漓,不时地把糖块、奶酪和小饺子抛入篝火丛中。别人都说篝火是红红烈烈的,而我说篝火是香喷喷的。祭祀火神后,所有人尽情享用小饺子,一口一个,满嘴流油。那真是香啊!在那个物资匮乏的80年代初期,纯纯的汁水浓郁的满肉的小饺子,成为人们最美的期盼。
 
  腊月二十三小年之后便是腊月二十六杀年猪。一家杀年猪,全村总动员。所有的人都来帮忙啦:有追猪的,有捆猪的,有抬猪的。村里有善于杀猪的老人,那几天绝对是抢手货。
 
  记忆里一位善良的哑巴爷爷,刀法精准、一刀刺入年猪的心脏,出刀的时候都看不见血滴。他会利索地分割各种肉块。猪血混上荞麦面灌起了血肠。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剔下的后肘和蹄子陆续下了锅。杀猪菜也是自己地里产的提前晒得干干的小白菜,连同血肠、五花肉片一起炖在几口大锅里。满村都飘着浓浓的香味。爸爸妈妈在这个时候一定会邀请全村老少都来吃年猪,还会给一些五保户和上年岁的老人家里送去年猪肉,爸爸说:大家都有肉吃才是过年呢。
 
  年三十儿晚上,翻滚的水裹挟着嫩生生的饺子转起一圈又一圈,不一会儿,饺子们集体白胖胖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飘起来,跑到水面上集体跳起了舞,还欢快地歌唱着:我要跑到你的碗里来,我要跳到你的碗里去……这喷喷香的年夜饺子承包了每个家庭一年的甜蜜与团圆,也将年的味道送入峰顶。
 
  如今80后的我们都已经纷纷成长为社会的中坚力量,我们的孩子也都成长为和你们相仿的年龄——八九岁、十多岁。现在,小朋友们都处在物阜年丰的美好时代,如今网购年货、云端拜年、云团圆……科技赋予了年新的内容与形式。岁月山河延绵,传统与现代交织成簇新的年的色彩与味道,这就是美好生活的见证与升级吧。
 
  刊于《草原》2021年第6期
 
  作者简介:
 
  于志超(阿润高勒),80后,《红安文艺》记者,呼伦贝尔音乐家协会音乐文学学会副秘书长。在《草原》《骏马》等刊物发表作品,出版《葡萄熟了》《秋蝴蝶》等,曾获全国高校征文大赛二等奖。
 
来源:草原
作者:于志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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