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我的姨娘

秦星梅2013-08-21 08:49:38
    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父亲时常骑着他那辆心爱的红色踏板电动车,载着我的姨娘,就会愉快地穿越在农村的古庙会上,两位老人健康快乐,恩爱幸福,他们“夕阳红”的故事,在周边传为佳话,这也成了远近村子空巢老人再婚的范本。
    记得姨娘刚来我家时,我们姐弟几人都自然生发出一种强烈的排斥情绪,习惯了一进家门就娇嗲嗲喊妈的日子,忽然被这个陌生的姨娘替代,着实感觉周身的不自在,硬生生客套地打声招呼,叫她一声:“姨”,就悄悄地躲在母亲的遗像前滴泪…
    母亲晚年备受癌症病痛的折磨,多少次省城医院求诊问药,偏方、秘方,见方取药,以至于后来母亲见药就想哭,在哄劝监督之下母亲不得不服用,中西药大包小包的吞服,液体一瓶接一瓶的注射,纵使周身扎满针眼,却未能留得住母亲匆匆的脚步。一霎时,天崩地裂,肝肠寸断,怎么也接受不了母亲离去的事实,猛回头,母亲好像还坐在炕沿对着我愣愣地笑;忽转身,母亲似乎依门而立,喊着我的乳名向我招手;一走神,母亲又仿佛拄着龙头拐杖,正颤巍巍一步一步地向门前的太阳处移动。她说:“等天气暖和了,脱了棉衣利索了,病就好了”。母亲一生勤劳节俭、慈爱贤惠,乐善好施,为了儿女们长大成人,历尽千辛万苦,她用智慧和坚强撑起了我们精神的天空,她那和颜悦色的笑脸,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在她那富有穿透力的目光注视下,我们从不敢走歪道,说谎话,正当我们长大成人,当尽孝道之时,母亲撒手人寰。子欲孝,而亲不在!
    送走母亲,父亲一下子蔫耷耷短了精神,一辈子吃惯了母亲做的现成饭,母亲走了,这可怎么办?生活一下子乱了套。无奈,父亲跟着我们来到了城市,饭菜变着花样地递到父亲的手上,可是父亲总是不开心,他说:“整天关在这高高的单元房里,像‘笼子’一样,和谁丢方?跟谁下棋?到谁家串门?”。是的,往日棋盘方阵上,杀气腾腾无敌手的父亲,而今失去了“土壤”,没有了对手,这是多么的寂寞?昔日,在村里说事了非,德高望重的父亲,如今远离了家园,成了梁山的军师——无用,这是何等的孤独?昨日,邻里家牛羊猪狗若有点小毛病,父亲依经验就会开出灵丹妙药的方子,今天来到城市,方子却派不上用场,这又是如何的失落?
    父亲执意又回到了农村老家,在叔伯的张罗下,姨娘走进了父亲的生活。当父亲怯生生吐露姨娘一事时,我们姐弟五人异口同声地表示反对,都觉得老爸再婚是件很伤面子的事情,再说,谁人甘愿傻乎乎来为古稀之人单纯的奉献那份情爱?
    没想到,姨娘的到来,是我们这个家一下子有了家的样子,父亲的衣服穿得也比往日干净多了,小院子打扫得干净整洁,土炕收拾得平平展展,锅台、案板刷洗得烟尘不染,屋里那几件旧式家具也摆放有序,一日三餐,姨娘做的都是热乎乎可口的饭菜,父亲也重新打起了精神,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姨娘厨艺好,面擀得筋道、细长,她做的手擀面是父亲最爱吃的。陕西人都是面肚子,一碗油泼辣子片片面,祖祖辈辈吃不腻。说真的,秦人无论身处何方,总惦记着那碗面。
    姨娘炒菜的味道好,她把日常用的那几样简单的调料,却配搭得恰到好处,咸淡酸甜,入味可口。姨娘炒的五香馍豆豆,又酥又脆,父亲虽然牙齿不好,但含在嘴里就化了。她用鸡蛋和面,反复柔道,文火翻烤,熟透了的酥脆馍豆豆香味弥漫,无意间,馍豆豆也替代了父亲的烟锅杆。说真的,姨娘精心做出来的饭菜,才是父亲健康养生的秘密。
    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我家院子的小菜园,在姨娘和父亲的精心作务下格外茂盛,青笋、青菜,像娃娃赛跑似的疯长,苜蓿菜、韭菜生命力顽强,割了一茬又一茬,却越割越旺,不见其败。
    季节的脚步不知不觉走到了秋天,院子的西红柿、辣椒又遥相呼应,竞相争艳。你看那黄瓜,刚刚还羞涩地躲在叶子后面,转眼间,顶着“官帽”,披着“绿军装”,悄悄地就窜到尺长。再瞧那豇豆,更是惹人喜爱,它攀着葡萄树架一路向上,如同爬山虎一天一个样,垂吊在葡萄架下的豇豆,宛如女士那串串金贵的珍珠项链。小小的菜园子丰富多样,想吃什么种什么。绿莹莹、红艳艳、水漉漉的鲜菜从不用花钱买,街坊邻里时常也能尝到新鲜的菜品。姨娘说:“花儿娇贵难养,还是务菜实惠。再说,种了一辈子庄稼,就爱在土地里倒弄”。
    姨娘手巧,她把熟透了的柿子放入缸里,加红糖,加水,加醪糟,再密封,待些时日开罐,便成了姨娘的“专利号”柿子醋。柿子醋呈淡红色,味道酸甜、醇香。姨娘把开罐的柿子醋分桶装好,让父亲给我们姐弟带进城。姨娘说:“手工做的吃起来香,带去也省得娃们花钱买,自家产的城里稀缺”。每次带进城的还有寸厚的烤得酥脆黄干的锅盔馍,那浸透着浓浓爱意,留有姨娘手温余热的锅盔馍,常常满楼道飘香。
    说真的,我们对姨娘的孝敬,远不及她对我们的爱。每逢过年过节我们回到老家,给姨娘和父亲买点礼品衣物,姨娘一边推辞,一边叮嘱:“下次再不要买了,不要花这闲钱,人老了也不喜好穿着”。平日给她点零花钱,她就夸讲我们孝顺,说句心里话,我们孝顺的着实惭愧。
    姨娘来我家已经十个年头了,她比父亲小10岁,虽然风霜雪月染白发,但岁月遮不住她年轻时的风韵。她是外县人,十几年前老伴因意外事故离她而去,儿媳嫌弃她,儿子夹在中间为难,一气之下,她走出家门,来到这人生、地生的乾陵脚下,以做保姆挣钱度日子,后经人介绍,就和父亲有了如此缘份。
    姨娘身体硬朗,腿脚利索,勤快热心,邻里家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她立马放下手头活,笑盈盈就跑去帮顾。秋收大忙季节,她就主动帮邻里剥玉米棒,递棒子垒玉米塔,父亲让她在家歇着,她说:“闲着没事帮帮忙,邻里友好,也全当锻炼身体。”到了三夏,麦子收割完毕,她又顶着骄阳,提上竹笼子,把田间遗失的麦穗一笼一笼的捡拾回家,父亲心疼姨娘,劝她别去了,她说:“麦穗遗弃在田里真可惜,多拾一笼麦子,娃们就少给咱买一袋面粉。”
    父亲眼睛作手术的那些日子,姨娘颠前跑后,取药、搀扶、唤医生,为了不影响我们的工作,她把照顾父亲的事一人包揽,喂药、喂饭、洗脸、洗脚。80岁的老父亲手术前恐惧焦虑,害怕眼睛保不住,姨娘安慰说:“现在医疗技术好,农村新合疗看病花费少,你不用担心。即使你以后看不见了,我也要把你照管好”。年迈的父亲在姨娘细心周到地照料下,身体很快就康复了,可是姨娘却因劳累伤神消瘦了一大圈。
    姨娘善良、仁慈,虽然和我们没有血缘,却爱我们如亲生,她的一言一行,确实和母亲一样亲切,她对父亲的体贴无人能及,父亲老年能有姨娘陪伴,真是积德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