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在南山

王飞2013-08-19 08:19:28

每到暮春的时候,西安的街头会出现一些甜香的果子,有杏有樱桃还有草莓,汁多个大,生气勃勃地集合在竹笼里。它们路边的主人面色微黑,眼里含着纯真的笑,身上带着山里的气息。果农从深密的山脉到国际化的城市,只有四五十里的路程,并且由山的北坡到山的南坡气候环境陡然翻了个身,树木的叶子发生了变化,也怪,北坡多是无毒的草蛇,越过去到南坡,蝮蛇满山窜,模样恶狠狠的,谁也不敢招惹它。

这些水果大多生长在南山北坡的田里。一座又一座的果园满目青翠,肥大的叶子、粗壮的枝干自由地呼吸着南山的空气,山不过来,我就过去,山下的世界因为山的高度而意趣悠远。那些圆涨的发紫的葡萄让飞鸟甘于冒与人相见的风险,紧缩双爪,箭一样俯冲下来,啄几口算几口,一颗敏感的惊心早扑腾的快窒息了。人当然不能视而不作为,穿红戴帽的草人举着飘飘摇摇的塑料袋子,在田里做无谓的守护。鸟很快就看出这种不时髦的伪装,放开胆子继续寻觅梦一般的酸甜。面对鸟的机智,农民只得给园子铺架上网,葡萄是给人吃的。自然的法则告诉小鸟与人争食物,只能是自讨没趣。鸟向山谷里翔集,葡萄转换成了经济的现实。除葡萄之外的果子更是琳琅满目,那些绚丽的色彩汇聚成南山里最美的彩练,仅红褐透明的李子在环山路边一“亮相”,你肯定会惊呼这是鸡蛋大的玛瑙。山与河的精气孕育出的物种似乎是来自天外。

山下果园的葡萄有商品的心性,而庭院的葡萄散发的是老农的家常味。我岳父家在一个叫长安东大的地方,从家里向南走两里,就进山了。岳父在山里挖了一株野葡萄树,栽在院子当中,从来也不培植,随它疯长。过了两年,葡萄树顺枣树攀缘而后伸向楼沿,岳母随手架起几个木棍,到了夏天竟自成一片荫凉。起初两年,葡萄树“野性十足”的果实羊粪蛋一样大,又涩又酸,根本吃不成。一次,岳父火起,指着葡萄树:进了我家门,就是我家树。再胡长,挖了烧柴!岳母心善,等岳父稍停后,来到葡萄架下轻声细语,树娃娃好好长些,乖乖的…… 这些柔软的话飘进曼长的树的心里,树很受活,当年就吐出珠子一般的果实。从此以后,人在院落里活动更加自如,笑声不断。每年的夏天让人举高着摘葡萄是我幼小的儿子最爱进行的一项活动,胖胖的小手采摘着滚滚果实,童年的欢乐在心里绽放。南山脚下的屋子是这样的安详。

在鸟的叫声中醒来。这样的情致无人会嫌弃是聒噪的。屋子外面长着一棵桃树,不知名的鸟在枝干间庾忽跳跃,不时啾唧几声,不能再安然酣睡了。打开窗子,会呼吸的空气流泻进房屋,清凉极了。来到后院的菜地查看那些水灵灵的菜蔬。已是霜寒的季节了,韭菜依然精神抖擞,叶子支棱着期待主人的采割。肥厚的小青菜几乎都要趴在地上了,萝卜白胖的身体藏在地里,它老是闷闷地在笑,天知道一个小小的萝卜有什么值得偷着乐的事。经常光顾菜地的还有另外一位客人——喜鹊。它们频繁地在菜地里挑挑捡捡,看中的却是一些柴柴禾禾。

喜鹊的窝架在高高的通迅铁塔上。编织经年不停的理想,逐渐滚动成了若大的家,细细雕琢,不论地老天荒。六年的光阴,喜鹊窝的主人是否更换,若还是当年的喜鹊爸爸和妈妈,它们的儿女们是否还萦绕老喜鹊的身边。夕阳西沉,我看见一只喜鹊在啄理自己的羽毛,院子里的狗对着它狂吠。院里的水盆放着一尾鲤鱼,午时,妻要做炖鱼。鱼刮鳞开膛后,在地上撂着,妻回厨房取东西,这时一道黑影嗖地叼起鱼跃上南墙,妻“哎”一声,急追,那厮翘着高高的尾巴扬长而去。妻沮丧地对大家说,炖鱼吃不成了,猫偷走了。 

没有得鱼的口腹,就寻觅山的真趣吧。出门东行至祥裕老街道,直向南去。路上遇屠宰厂,猪毛铺地,一阵阵腥气搅扰了染绿的春景,但也无妨,只是几步,山便在眼前了。扇形的村庄围绕着山。靠山的房子一户和一户若近若离,保持独立的形体风格,有山野洒脱的意气,不像关中地区的庄户家家丝丝相连,建筑相互依赖,人也一样,一住就是几辈子。人在峪口边住着,化羊峪、紫阁峪、白道峪、蓝桥峪……一个个峪口气质不凡,就好像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佛尘一扫天地的浊气顿消了,走进去,隔世于外。

祥峪,吉祥的峪。心里茵芸着这样的美好,在山间足行宛转,螺旋般爬上山顶。见树木如绿云团罩,野草飞渡,山花灿烂,开放的热烈而大胆。空山静寂,花为谁盛开?我看,山里的草木,一世没有欲望,盛衰无所谓,看待赞赏与追捧无色无味无形,得了人间的大智慧。久居南山的隐者和长满苔藓的树木一样,他们把名利当成身上的垢痂,起心动念间搓洗着“污垢”。

山上,儿子抓起一把土,扬去:噢,下雨啦!我抓起一把土,扬去:噢,我的神——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