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帖(随笔)
作者:程远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滚马岭
山川大地的魅力,除却上帝之手的鬼斧神工外,总也离不开历史与传说。滚马岭,即是唐朝大将薛仁贵东征时,因贪恋眼前的景色不慎滚马而得名。岭下,那几块横躺竖卧的石头缝中淌出来的一汪清水,穿砍椽沟至湾甸子,越尖山子到太平屯,汇腰岭河入英额河,一路蜿蜒奔流,最终形成一条宽广清澈的大河,经抚顺,过沈阳,于营口注入辽东湾。
这,就是辽沈人民的母亲河——浑河。
同样,浑河名字的由来也是一个传说。
四百年前的一天,李成梁率明军二十万从盛京、辽阳、兴城分三路向建州杀来,当时只有几万兵马的努尔哈赤,自知抵挡不住,遂率军越过龙岗山,沿红河水系迂回到八家子、北三家、苍石、南杂木一带,以逸待劳,寻找战机。这时探马来报:明军前部再有八十里就可到达萨尔浒和铁背山。看着滔滔河水,努尔哈赤心生一计,命几万兵马全部下河,一边让战马喝水,一边驱赶战马在河里上下跑动。同时又命令全军发动沿河的老百姓,把自家的马粪全部撒到河里,一时间,这条清澈见底的大河被搅得沉沙泛起,马粪飘荡,酸臊的气息更是随风飞扬,仿佛千军万马刚刚趟河而去,这让驻扎在下游的李成梁感到莫名其妙,以为努尔哈赤兵马不少,加上对周边环境的陌生,不敢恋战,只能退兵而去。
努尔哈赤仰天道:今日能把明军吓跑,功归“浑河”也!
这事,你信吗?反正我信了。
我曾先后四次来过浑河源,一次是与一个喜欢地质的朋友,一次是与几个发小,再次是前年夏天,陪北京来访的诗人阿坚、旅行家孙民孙磊,最近的一次是去年春天,参加辽沈作家团的采风活动。之所以愿意一遍遍地往这里跑,我想,除了传说之外,更是这里的山风树影、花草鸟鸣,清新的空气,错落有致的三潭碧水,伫立在龙岗山上的红桦白桦,杨树柞树,椴木槐木,松柏云杉,罕见的曲柳、花榆,时时在吸引着我,尽管山高路远,行驶的汽车如同过山车一般。这,也许就是旅行的乐趣吧!
杨万里有云: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阿坚也说走远方吧,去旅行吧,那些旅行中的因素,在喧繁之后,正悄悄化成他们延伸的境界。
红透山
从滚马岭一路奔波而来的浑河,不仅载着努尔哈赤的传说,也有了老汗王的脾气,那就是大河向东流,我偏西逝水,一路改变着人们对于河流的普遍认知。
其实,当她出山过岭,流到清原县城的时候就已十分平缓,尤其到了苍石一带,简直就是少妇的模样,越发显得雍容而华贵了。
苍石,满语白毛狐狸的意思。是一个自然村,为红透山镇所辖,后者属于工矿型乡镇,境内资源十分丰富,已开采有铜、锌、硫、金、铁等有色金属。据说红透山原来叫葫芦头沟,改成现在的名字有两种说法:一是1958年10月,地质勘探101队在沟里探出了矿,向上级汇报时,犯了难,总不能写什么葫芦头沟吧?矿地质工作人员经过矿长赵庆才批示,根据当时提倡“红透专深”的精神而命名。二是这里素有“金山铜岭”之称,丰富的矿藏把山都映红映透了,名字自然也好起。当然,这都是历史的产物,明显带有一个时代的印记。我之所以不厌其烦的写下这些,是因为这里是我的第二故乡,从1983年到1998年,我在这里生活了整整15年,上学,工作,娶妻,生子,说来该是人生最重要的一段时光了。
随着矿产资源的逐渐枯竭,我也如一只漂浮的小舟,顺流而下,游荡他乡。
今天,我更愿意将红透山比喻成一个守在浑河岸边的垂钓者,喝酒,打哈欠,嗮太阳,是他的日课。往日的风光已然消逝,或者说更加趋于平静。
当然,我也时常会回到这里,沿着浑河沿线逆流而上,寻找我十五年间留下的足迹与记忆——
学校,井塔,选厂,运送矿石的U型斗,派班室,机关办公楼,工会画廊,宣传部办的《矿报》,广播站,冶炼厂高耸的烟囱,既拉矿石也拉人的小火车,矿山公园及山脚下的黄泥小屋,丁字路口,老牛家小饭馆,抚(顺)丹(东)商店,灯光球场,独身楼,俱乐部,拍过电视剧的101沟南山街,严打时期被剃了光头剪了裤脚的犯罪嫌疑人,拉着板车卖山泉水的老妇,男篮女篮球队,工人文工团等等,不一而足。他们是我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也是我的亲人、朋友和同学,更是一条河流的注脚,是细密的肌理,是光滑的鹅卵石,是底层的珍珠。
好在这些,我已写进《红透山:一个人的词典》。
萨尔浒
萨尔浒,满语,意思是此山森林茂密,物产丰富,取之不竭。现为抚顺市重点风景名胜区,其中包括白龙山、王杲山、德古湾、莲花岛、营盘三岛、萨尔浒山、元帅林、铁背山八个游览区,每个游览区都独具特色,各有千秋。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第一次去游玩,是参加学校的夏令营活动。
那时的萨尔浒还不叫萨尔浒,叫大伙房水库。
一群中学生乘一辆大客车远远地向大坝驶来,还未及看清大坝的身影,老师就让念写在坝上的字:让高山低头,让河水让路。老师说,这是朱德委员长的题词。同学们嘴里呼应着,心里想的却是早早地去水库里坐游船,把脚伸进水里,触碰那些游泳的鱼。
以后还去过几次大水房水库,但一直都是到元帅林。这里有张作霖的陵墓,其建筑群颇具规模,难怪人家是东北王,尤其里面的明清石雕,据说都是张学良从京城运来的,其艺术风格皆属上乘。整个建筑群坐落在浑河S型大甩湾的丘陵上,高大的城墙为方形建筑,四角建有炮台,巍峨的牌坊下一个巨大的土丘,便是张作霖的陵寝。1928年张作霖在皇姑屯被日本人谋害后,张氏家族便派出了众多风水先生,查遍了辽沈地区的名山大川,为其寻找墓地。据说,选中此地的理由是“前照铁背山,后座金龙湾,东有凤凰泊,西有金沙滩”,无疑,这是一处风水宝地。1931年秋,正当元帅林施工初具规模时,爆发了“九一八”事变,张作霖遗骸未及运来,便在盘锦的驿马坊草草地安葬了。
所以,这里只是个衣冠冢。
站在张作霖陵墓前的石阶上,可望对岸的铁背山。山虽不高,却陡峭雄伟,又因其三面环水,一面与其它山峰相连,无路可走,所以上去的人极少。
铁背山史称界藩山,意为两河交汇处。这座山的南面是发源于新宾的苏子河,北面是发源于清原的浑河,两河流经界藩山西侧汇入碧波万倾的大伙房水库。
铁背山的上面,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修筑的清前后金的第二个都城界藩城,历史上著名的萨尔浒大战,就发生在该山西南方的萨尔浒地区。
据史料记载,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努尔哈赤建立后金,两年后攻明,陷抚顺等地。明政府任杨镐为经略,于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率军分四路进攻。后金集中八旗兵力六万人,先在萨尔浒击破明主力杜松部三万人,然后回军击溃马林、刘挺两军。明军除李如柏一军外全军覆灭。这一次战役后,明对后金只能取守势。《清史稿》是这样评价这一战役的:“萨尔浒一役,翦商业定。迁都沈阳,规模远矣。比於岐、丰,无多让焉。”善于总结历史经验的乾隆爷也动情地写到:“尔时草创开基。筚路蓝缕。地之里未盈数千。兵之众弗满数万。惟是父子君臣。同心合力。师直为壮。荷天之龙。用能破明二十万之众。每观实录。未尝不流涕动心。思我祖之勤劳。而念当时诸臣之宣力也。谨依实录。叙述其事如左。”末了,还打油一首:
铁背山头歼杜松,手麾黄钺振军锋;于今四海无争战,留得艰难缔造踪。
当然,这些都是依稀的往事了。
如今,无论你是站在界藩城的遗址上,还是铁背山、萨尔浒山的山顶上,俯瞰缓缓流动的苏子河、浑河,你也许会想到孔老夫子的那句名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即使是最疲惫的河流,历尽曲折,也终会安然入海。是为记。
(原载《芒种》文学月刊2020年第9期)
作者简介:
程远,自由写作者,沈阳•鞍与笔文旅工作室创办人。文学作品散见于《山西文学》《福建文学》《北方文学》《鸭绿江》《小说林》《草原》《西湖》《散文百家》《当代中国生态文学读本》《南方人物周刊》《中国文化报》《解放日报》等全国数十种报刊,部分作品在报纸连载、开设专栏、收入年选或获奖。主要作品:《向着灾区走——5.12汶川大地震日记》《杯酒人生》。执编散文随笔集《活着,走着想着》获2016辽宁省首届最美图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