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与何人念负薪
昨日(25日)收到西泠印社中人陈峰先生所刻印章一枚。此章“白岩山农"为我所自取,边款“知足知不足,知几知不几”,亦为我自撰。陈先生用心篆刻,真乃大手笔也。一喜。陈先生还特地做了印屏,印屏内容丰富,除了印花、边款、落款外,特地选了宋戴表元《白岩山》一诗书于印屏上,惠赠于我,二喜。
于是即时发了朋友圈,点赞甚多,并有友人题诗一首,曰白岩山农:
白岩山下一山农,日听清泉夜听松。
墨染林泉常入画,诗于静处水淙淙。
我也即时和了一首:
老夫本是一山农,惯听风涛惯听松。
犹喜青林烟雨色,白岩春涧水淙淙。
和后意犹未尽,认真品读印文和戴诗。略有所悟。
戴表元(公元1244一1310年),字帅初,号剡源,宋末元初文学家、诗人。今奉化班溪人。宋元两朝分别做过建康、临安、信州、婺州教授,以文章名重东南。诗风清新雅洁,多伤时悯乱。复扬唐风,力矫宋诗之弊。《元诗选》评:剡源诗律雅秀,力变宋季余习。录戴表元《白岩山》原玉如下:
漠漠溪风吹路尘,白岩山下几穷身。
秋深竹色老於树,书静鸟群喧胜人。
何处人家藏剡录,有时行客裹唐巾。
平生笑杀禾翁子,刚为乘车弃负薪。
我的老家坦头正在白岩山下。白岩山是我的家山,所以特请陈先生为我刻“白岩山农”印。见到是诗,倍感亲切,也倍感陈先生之细心周全,更感陈先生之情谊。只不知戴表元的白岩山所指何处。但这无关我之欣怡。细读之后,少年时代的印象一幕一幕就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十岁左右,我就随大人上山砍柴。稍长,自有小伙伴相约,每周末总会上山砍上两担柴回家。假期则更多,总有大堆柴草堆积,备足数月柴火才觉安心。那时攀崖上树不比猴子差。记得有一次还险遇一只不太大的豹子。那次我和一同龄伙伴上山,同伴带了一只半大的狗。上到半山坡时,一直跑在前面的狗突然跑回来,绕在我们脚边呜呜叫,不肯走了。我们不知何故,拼命把狗往前赶。转了一个小弯,抬头看到上面路中间趴着一只长满花斑的野物,不知什么东西,就轰狗冲上去抓,我们也往上跑。可是狗一跑上去,那动物一爪就把狗压在身体下边了。我的伙伴非常勇猛,举着杠子就冲上去了,接着我也边喊边冲上去。那动物见这阵势,估计也怕了,丢了狗窜入树丛不见了。而狗已经受伤,浑身发抖。这时我们突然回过神来,这是不是就是大人说的豹子?这一下我们两个腿就软了,说快跑,可能是豹头。跑到山脚遇到大人,才敢说话。大人也说可能是。只是在白岩山很少见到。这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
除砍柴外,这座山里还有许多好吃的美味,比如春天的山笋,松花等,我们也经常采摘回家。及长,参加田里劳作。十七岁高中毕业,正式入生产队劳动,并兼任生产队会计,负责记工分,分稻谷分小麦蕃薯之类。
白岩山在接近主峰处,确有一石壁似的高大白色岩石,村里人都叫白岩。整座山脉所以叫白岩山。白岩山脉很大,许多山峰有不同名称。比如:龙角、龙口坑、三间崖、殿山、方岩洞、鸡笼岩、仙人造桥等等。少时,既在山上砍柴,也在山里玩耍,每座山都留下了我的足迹。山里也流传着许多美丽的神话传说。登上白岩山顶峰,可以遥见三门湾的海。山顶有一巨石,平坦,中间下凹如脸盒,比脸盆略大。不知何故,有水终年不竭。我们去得最多的还是在白岩附近的山上砍柴。有一次在离白岩下方不远的地方砍几棵较大的木头,突然手中的刀一滑,刀头砍中左脚小腿上,一阵彻骨之痛使我倦屈在地,不知过了多久,松开手时,发现已见骨头。沒法之下抓把泥土敷上,包上树叶,用细藤系住,直至血止,还得挑柴下山。现在还留一小疤痕。所以在白岩山上留下了许多既辛苦,又快乐的记忆。后来离开家乡就很少回去。中年时爬过一次,带着家人。爬了不到一半,却已没有力气上去。山林也极茂盛,无路攀登,完全不是少时模样,只能遥望一番白岩而回。
及老,家山总是在梦中。细读戴表元的《白岩山》,觉得真和我家乡的白岩山一样,说不出的亲切感,不觉要和上一首,不敢攀古贤,实为遣怀。
和戴表元《白岩山》韵以遣怀
烟雨溪山隔路尘,白岩旧舍昔容身。
荷锄时喜杏花雨,掛笠犹思耕读人。
夏夜云舟迎织女,霜晨寒气袭衣巾。
谁知一样村头月,曾是年年照负薪。
老家还有旧屋在,前些年倒了已重修。上个月去过一次,写了几句,也录于此:
常梦白岩溪水清,新居旧舍写离情。
小时常觉山村仄,迟暮已无南亩耕。
这次请陈先生刻“白岩山农",倒不是自况,而是一种回归。人要知道来处,亦要自知归处。这次所请,是慕陈先生大名。果然得一精品力作。除此还得一精心制作的印屏。印与印屏相得益彰,值得永久收藏。
但于印我是外行,请一行家好友观赏。他有如下评语:“此印朱文,破边,生涩苍茫。从汉印出,参以诏版等,化为新意。结体大开大合,相映成趣。用刀似笔,笔笔如意。奏刀爽利、辛辣,纵横恣肆。强悍凌厉,骨力洞达,宽博雄健,气势如虹。"反复品之,诚如斯言。印评参照,顿有所悟,说出了我说不出之语。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知其好,不能言其好,是知几知不几也。诚如边款所言。
八月二十六草,二十七日改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