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磨盘上的舞者

何双2013-06-13 08:43:56
    离老井不远的地方,有棵老柿子树,树下卧着莫老太的一盘大石磨。年前的时候,他的老伴经受不住疾病的痛苦,几天不进饭食,最后喝了一瓶农药,离开了人世。他孤独一人,也只好变卖了粮食,点送了稍微值钱的家什,跟着嫁出去的女儿过活去了。
    打我记事起,莫老太的那盘石磨就蹲在柿子树下,风雨不动。返青时节,柿子树抽出满枝的绿叶,叶片随着气温的升高渐次变胖、变大。等到满树挂着青色的柿子果时,我和村里的伙伴常要去柿子树下玩耍,摘些小柿子,用一节短细棍儿戳进小柿子的“屁股”,然后在石磨盘上转着玩,像陀螺一样,谁打转的时间长,谁就是胜者。玩累了,就在石磨盘上上翻下跳,乐此不疲。等到母亲在门口嚷着喊叫时,我们都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往回窜。
    最有趣的时节是夏季,柿子红时最惹孩子惦记。那时候家里很穷,夏天的太阳毒辣辣地,村里人在中午的时候通常会去老水井旁乘凉,一人手上拿着一把蒲扇,扇来摇去,汗液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可小孩子都喜欢夏天哩!没一个喊热的。我们不愿意去老井旁,就躲在柿子树下,就盘坐在石磨上,就打着树上半熟不透的柿子的主意。
    后来,我家搬走了,破旧的土屋实在让人不堪忍受。离开了老屋,离开了石磨盘,离开了柿子树……我更多的时间也随着学历的增长,被压缩在校园里,而对于过去的记忆,早已如瓜藤上先结的瓜果,藤蔓顺着阳光和搭架往上攀岩,结出了新的果子,老的瓜果却已皮肤发黄,被遗忘在最下面的草埔里,不见天日。
    当然,村子里很多家庭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大多是有外出务工的劳力,或是贩卖一些山货赚了些小钱,但相对过去,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了。唯有像莫老太那样的家庭,一辈子都拴在一亩三分地上,日子过得还和过去一样,没有什么起色。只是随着时间的压榨,莫老太也不能再推石磨做豆腐、磨面粉了。他还是和过去一样,大口大口地抽旱烟,勤勤恳恳地侍弄他的庄稼地,地里打理的连一块扎眼儿的石头都没有,连一颗过分的杂草都不长。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填饱自己和老伴儿的肚子,有时候女儿回娘家,还能给女儿捎带些农菜、猪肉回去,他也从女儿那得些孝敬他的市场货,自己在店里,除了洗衣粉和必用的生活用品,他是不愿意再多花一分钱的。很多次,我从寄宿的学校放假回去,经常会看见他挑着粪担去浇地,背佝偻的像是一棵被踩压过度的小树,再也恢复不了原型了。
    莫老太的老伴其实是一个盲人。关于她的记忆,还是像柿子树下的那盘石磨,从一开始就是那样了,只能从母亲的嘴里得知她年轻时的一些状况。“她的眼睛以前不是这样的,后来害了眼疾,就成了青光眼……”母亲回忆说。也难为了她,我记得小时候见过她抱着一筐红薯干,一步一步地穿过猪圈旁边的小路,小路的一侧就是高达几米的石坎子,她走得很慢,但每次也能将红薯干晾晒在大磨盘上,傍晚了再收回屋去,从来没有失足过。不知道是多长时间的打磨,才练就了她这身本事,然而,她的生活圈子也仅限于此,从来没有离开过比从家到磨盘更远的地方。
    莫老太在老伴死之前,背着老伴去了一次女儿家,算是了却她的一桩心愿吧?!这也是我恰好看见的。回来没多少时间,她就去世了。
    现在,莫老太去了女儿家,老伴一个人住在了山上的石土堆里。土房子彻底空了,夕阳下,几束光线穿过破屋阳台上的木窗,穿过满是窟窿、布满灰尘的蜘蛛网,也越过发黑的瓦片……这时候能听见天黑前最后的鸟鸣,听起来还是那样的熟悉,如儿时的日子。只有那盘石磨,注定了继续被人遗忘的结局。它仍然卧在柿子树下发呆,没有人打理,上面满是枯叶,尘土,残枝。
    再次踏上记忆的小路,我看见多年前的我自己,衣着朴素,笑容可掬。我还是围着那盘石磨,玩着毫无新意的游戏,我还是一圈一圈地围着石磨疯转,转晕了就趴伏跪倒在石磨上,石磨上用小柿子做的陀螺在转,我也围着磨盘在转,我们是磨盘上的舞者,生命里的一段时间里,对它如此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