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药香

高霞2013-06-13 08:42:56
    父亲自幼体弱多病,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罐子”,因此家里经常弥漫着一股药香。
    记事以来,父亲吃过很多的药,总觉得他吃的药堆积起来应该有一大车,其中中药就占了好大一部分。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就在煎中药。医生开好方子后,就会去药房配药。那时的我觉得药房是个十分奇特的地方,一进去就会有一种十分浓郁的中药味窜进我的鼻子,刺激我的嗅觉。那是各种植物在经过不同工艺的处理成为药材后的气味,那气味不是很新鲜,却是残存下来的精华。
    除了药香,药房还有一样东西吸引我,那就是药柜。中药的药柜是一个个的格子,占据一整面墙。每个格子上面写着药名,有的时候一个格子上面会有两味中药名。想到将这些格子里面的药进行组合,就可以给父亲治病,缓解痛苦,我就觉得这是一些很神奇的格子,好像观音手里托着的玉露瓶。药房里的药师有一双很神奇的手。看完药方后他总是很熟练地抽出那几个格子,哪一味药在哪个地方他都了如指掌。抓出需要的药后,用小称称出药方上的重量,精确到几两几钱,然后用牛皮纸袋装好,递给父亲。那是一个系列很吸引人的动作,那么自然娴熟,好像不用称他都可以抓准重量。被药香、格子还有药师的手吸引,我经常陪父亲去医院买药。我还跟父亲说,我长大了也要去学这个。父亲问为什么,我回答:“因为那些格子很神奇。”父亲笑着告诉我这个工作其实很简单。
    药买回来后要煎制。家里有个小号的陶罐,是专门用来给父亲煎药用的。把药材放到罐子里,加满水,再用牛皮纸袋把陶罐口封上就可以放到炉子上熬了。牛皮纸袋很厚也很很透气,等罐子里的水沸腾后,牛皮纸会被打湿但不会破。这时候,药香就会慢慢地渗出来,透过牛皮纸,渐渐地弥漫整个屋子。若有人从门口路过,定会猜到我家在熬中药了。有时候说“煎药”,也有时候说“熬药”,看着火上的药材,初学语文的我对“煎熬”这个词有了如此形象的理解。
熬好的中药很苦,我只喜欢闻,却不敢喝。喝过中药的人都知道,喝中药之后都会买点糖或者饼干,这叫作“压药”。嘴馋的我不懂事,总是偷吃了父亲压药的饼干。而父亲喝完苦涩的药汤后,总是表情很复杂的对我笑笑。
    家里经常有药香,父亲也会找一些中医的书籍来看。在农村,没什么小孩儿看的书籍,我觉得医书中的插图很有趣,也会似懂非懂地看着《本草纲目》。父亲也喜欢给我讲这些,我就记住了很多中药的名字:甘草、茯苓、五味子、川芎、、当归、天麻、附子、半夏……我喜欢这些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很诗意。他会在端午时节出去采车前草,回来洗净后晒干,留着夏天泡水喝,因为车前草解暑
    父亲喜欢用中药泡酒。我家楼上有一个很大的酒坛子,用来装白酒。还有一个常见的那种泡药酒的玻璃瓶,用来装药酒。玻璃瓶里有大半瓶的药材,等到药材泡的差不多的时候爸爸会把药渣倒到酒坛子里。时间长了,酒坛子里的中药几乎装满了。每到吃饭的时候,我都会很自觉地上楼去给父亲打酒。冬天天冷,父亲嫌温酒太麻烦就喝冷酒。我总是拿《红楼梦》里宝钗的那段话教育父亲,说热酒暖身体,冷酒要用身体去暖酒。他总是笑笑,要我去给他温酒。就这样,我习惯了为父亲温酒。
    有时候父亲会给自己开药方,或者是拿了医生的药方自己去抓药。那天他的药里少了一味五味子,要我骑车去买。我找了好多药店都不卖中药,后来终于在一个小诊所里找到了一个老中医,我再次见到了中药柜。老中医找了半天,告诉我五味子已经用完了。我失望地离去,在外面走了半天才回家。小时候我经常咳嗽,他总是买了梨和川贝煮水给我喝,而那天,我没有买到五味子。
    人都说“是药三分毒”,我对药却没有丝毫排斥,反而是感激。父亲还不到五十岁,已经动过三次大的手术。是那一副副包在牛皮纸里的中药和瓶瓶罐罐里的西药在帮助父亲,帮他缓解痛苦。我终究没能实现小时候的愿望,坐在药房里给人抓药。而父亲的身体仍是靠药养着。现在不在他身边,也不能帮他温酒了。
    或许有一天,还是那间屋子里,父亲坐在摇椅上打盹,炉火上熬着药,我看着火。灯火微黄,屋子里药香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