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老杏树

张和2013-05-22 07:42:40
    今年的五六月间,我应朋友之邀到他家把酒话旧。茶几上已让好几种水果堆满,他的妻子仍兴致勃勃地端来一大盘子杏,并还说这是刚买的农村杏,现在很稀缺,快尝尝滋味如何……杏粒不大,皮呈橘色,外观玲珑,杏肉饱实。我不禁捡了一个送进嘴里,罕见的是甘甜的杏肉之中咀嚼出些许酸苦的汁水,吃后还有舌涩的感觉,但尝足了,味道却令人不厌回味。我喜爱这种杏。
    记得那是在小时候,我家房边就有一棵结着这种杏的杏树,是修房时有意留下的。因为树的年龄正旺,结的杏子甘甜润口,又稠密得压折了树枝,所以远近有名。每年有不少的人来吃也吃不完,多得使人腻烦,所以也不去怎样珍惜。我们自家儿也吃,味道似乎并没有酸和苦。也许,朋友家买的杏是棵老杏树结的吧!
    树老了,结的果实味道“苦”,在今天却视如珍宝。
    小时候,房边的那颗杏树下就是我的乐园。暖春的季节,纯白的杏花拥起来似一个毛绒的雪球,微风熏来,落了一地的香气。母亲常说,我托着你小小的手去杏树下绕圈,后来你渐渐学会了走,学会了跑,就开始顽皮了起来,爬树。我一直管,就是管不牢。有一次故意爬得很高炫耀让我看,结果摔了下来,摔疼了屁股,甩出了泪花, 还就是不服气!
    疼痛和眼泪我倒是记不起了,我只记得我会爬上杏树,精选一个落脚的地方站稳,倚着树干看黄昏是很惬意的事情。有时在饭后,有时手里拿着小学课本,有时是想静静的独处,直到夕阳的余晖被灰色的薄暮隐约和模糊。我始终铭记着自己站在树上无意识的眺望、呆傻的幻想和不自主的思考,后来足履远离,但惯性似的持续着这种“生活”程序,直到现在还如习惯一般而保留——我想,它塑造了人,会影响人的一辈子,会成为一个人的一种生命方式。
    而今,光阴倏忽,杏树也老了,我也许多年不曾爬树。十几年倥偬,乡村童趣的记忆和心灵的自由,正在被疏离与抽空。我是怎样走过来的?得了什么?又失了什么?
    老杏树确实老了,阴天雪地里,几阵风就摇折了一根横出的枝杈稀疏的枝干。还记得以前,每年的五六月间,蓊蓊郁郁的树荫沉沉地垂下来,如同一柄天然的巨伞遮住地面;雷雨之后,更富有茁壮的气息。这时也正是杏子成熟的时候,苍翠的树叶和橘黄的杏子把一棵树挤得茂密,一群村子的人手提篮子,或者胳膊挎着筐子朝着树下涌来。在凉爽的树荫下,她们边吃边说,说说笑笑通常能热闹到晚上。谈谈这家,说说那家,要是谁家的农务没有结束兴许还能找到帮忙的人。互相帮衬着,生活倒也轻松和快乐。那时,一棵杏树让一村子人亲密。现在树枝散落,枝干缺失,圆伞呈现出许多缺口,就再也不会有人坐在树下谈话。有的因为相互的利益的纠纷而争吵、背后算计和冷落,有的则脱离乡村,索性把家也搬到了城市。
    就这样,乡村开始了它的平静。老杏树默默地伫立着,只有风在清数着树皮沟壑里的沧桑。
    葛洪《神仙传》有云:“奉居山不种田,只为人治病,亦不取钱。重病愈者,使栽杏五株,轻者一株。如此数年,记都十万余株,郁然成林。”若乡村栽有这么多的杏树,我便将全部杏子散发给众人。待到纯白的杏花烂漫,我虽有死,一把骨灰撒到林中,也不顾后人有所云云了。
    其实,我多么不想荒芜和隐避一块正盛开着山丹丹花的黄土地,也不想一些所谓的“文明”浸染与消解着它的热情、古朴和雄浑。更不想一种恬静的自由、良善的美好和更亲近自然地人心随着乡村世界的紧缩而枯黄、朽亡。一派呐喊,一种沧桑,一度铭刻的历史也如丑角一般难以寻觅表演和弘扬的自信的坐标,在熙熙攘攘、只追求速度与结果的逼仄的领域,纵使能迈出脚步,微凉的悲哀也使人潸然。我想,泪水与其洒向未来的土地,不如在人心中能有一个“乡村世界”,能有一种生活的康健。
    等到再次回家,我会虔诚地去拜访那棵老杏树,会默默地走近它,会倚着它再看一次黄昏。看鲜血般晚霞洒染黄土地,看火红而悲壮的美丽。对于我,只需安静,只要老杏树“在”,我自己也“在”,我的世界也就“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