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雨飘零的傍晚,走在家乡有些泥泞的乡间小路,看着一群放学归家,撑着花花绿绿小伞的儿童,嬉笑着走在整洁的水泥路上,慢慢消失在细雨纷飞的苍茫大地,便想起清代诗人高鼎《村居》里“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的诗句来,同时,也不禁想起自己青涩的童年,想起令我魂牵梦绕的乡村小学,耳边仿佛又听到那一声声伴我学习、伴我成长的悠悠校铃声。
童年一直在农村度过,记忆中,开满牵牛花的村巷,光洁的青石板和黄牛叩响青石板清脆的声音,清晨黛瓦上飘散的缕缕炊烟,以及老师敲着校铃孩子们飞奔上学的场景,总是那么清晰的呈现在记忆深处,美丽而温馨。
小学一到四年级,都在自然村一所设在祠堂里的小学上学。说是祠堂,村里人其实叫它“庙下”,称之为“庙下”,村里长辈们说是这地方有风水,有灵气,所以在这里办学堂教学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祠堂由三座木质结构的房屋组成。一座两层呈“∪”型的主屋,中间大厅宽阔,且高至屋顶,两边是二层楼板厢房,在我的记忆中,厢房里总是装着生产队好多好多的稻谷。主屋右边前搭一个凉亭,是村里人乘凉、闲聊和劳动集中的聚集地,煞是热闹。主屋前再搭一座戏台,厚厚的楼板,宽敞平实。戏台一隔为二,里边小,外边大,里边便是我们上学的教室,外边便是演戏的舞台,有时也用于下雨天放电影的场所。全村十五、六个学生,就一个教室,也一个老师。
那时,校铃是一把小小的哨子,由老师带在身上,往往哨子一响,孩子们便从家中穿越各条村巷,涌到学校。哨子,就是我们上学、下课的号角,老师,就是我们的指挥官。有趣的是,那时生产队下田劳作、集中开会也是用哨子集合,开始不习惯,队长一吹哨子,孩子们气喘吁吁赶来学校,老师一吹哨子,社员们扛着劳动工具匆匆来到凉亭。有的时候甚至是一听到哨声,家长和孩子都一起赶到祠堂来。后来,队长和老师经过合计,约定了上课和劳动的吹法,才避免了误会。
记得一到四年级共换了三个老师,都是女的。第一个老师叫什么英霞来着,长得白白净净,高高大大,吹起哨子来中气十足,哨声悠扬洪亮。二年级时来了一位姓黄的女老师,年轻漂亮,文文弱弱,连吹起的哨声也是温柔有余。三、四年级时来的珍平老师我印象最深,人长得小巧玲珑,梳一条乌黑发亮很长很长的辫子。尽管珍平老师个子小,可吹哨子却很有力气,抑扬顿挫,哨声弥漫着整个山村。
那时老师都是轮流在学生家中吃饭,为此,我们最盼望老师来家里吃饭了,因为只有这时,我们才会吃到肉啊蛋的平时很难尝到得美味佳肴。记得有一次黄老师到我家吃晚饭时去了一趟茅房丢了哨子,回到茅房捡时,一只老鼠突然钻进她的裤腿,吓得黄老师边哭边跑边喊:“妈呀,妈呀!”围着茅房跑了好几圈,老鼠也吓得在她的裤腿里乱窜,贼溜溜的老鼠最后在黄老师的大腿处狠狠咬了一口才惊惶逃跑。这次的经历,让黄老师从此把哨子牢牢的挂在胸前,也令黄老师在文弱中增添了一份威武,更加美丽。
十五、六个学生,一共四个年级都集中在一个教室,让老师在课堂上应接不暇,好在那时也就语文、数学两门主课,上完一年级的语文,让一年级的同学做作业,再上二年级的数学,一直这样轮番上课。一节课下来,老师累的不轻,学生倒是轻松有余。音乐、体育课倒是不难,可以四个年级集中上课。
我这个年级全村就两个学生,我和同族本家一位伯伯的女儿。本家伯伯在城里上班,有一次带一个红色的哨子回来,让其女儿送给老师,让我很是羡慕和妒忌了一把。我怕老师由此会宠爱于她,只好暗暗努力学习,用成绩压倒她。
五年级时,到了离家两公里的新铺小学就读,天刚蒙蒙亮,伴着缕缕的炊烟,我和几个小伙伴们早早吃罢早饭,挎着书包,三五成群,一路欢呼雀跃着往学校里赶。
学校依山而建,直面一条黄土公路,公路外是成片的田野和一条悠悠的小河。学校就两座低矮的排房,粉墙黛瓦,大小十余间房屋。房屋大约建在七十年代,土木结构。排房中间是平整开阔的操场,泥巴地上安放着木制的篮球架和同样是木制的单双杠。篮球架边挖有沙坑,里边用的沙都是老师领着我们在学校对面的小河里取的。
那时,校铃是一个大大的铜钟,挂在教室走廊的尽头,边上放一根用来敲铜钟的一米见长的木棍。
铜钟的声音悠扬浑厚,威严的罗校长能在上边熟练的敲出各种各样的铃声,如预备铃、上课铃、下课铃、集合铃、开会铃、放学铃等。我们最爱听当、当、当的下课铃了。铃声一响,孩子们从教室里蜂拥而出,整个操场上顿时就是一片欢乐的海洋。跳皮筋、踢毽子,滚铁环,丢手娟、打陀螺,打球,老鹰捉小鸡,孩子们玩得不亦悦夫,嬉闹声、打骂声、吆喝声,人声鼎沸,嘈杂一片,大家无忧无虑的尽情地玩耍着。我们一伙男同学嫌在操场上玩耍不过瘾,还跑到学校后面的山林里玩“打仗”游戏,一拨人扮演解放军,一拨人扮演敌人,在山林里杀得天昏地暗,竟然玩昏了头,没有听到铃声,导致上课迟到,免不了挨老师的一番训斥。
在我的印象中,很长的一段时间,校铃都是罗校长在敲,后来新调来一位姓李的校长,就统统改为值班老师来敲了。老师里有男有女,有力气大的和力气小的,所以敲出来的声音也就不一样,慢慢的,我们竟能听出是哪位老师敲的校铃来。
由于铜钟挂得太矮,在一个晚上竟被哪个缺德鬼偷走了,李校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无奈叫人买了一个小很多的铜铃,高高的挂在走廊尽头的屋顶。于是,校铃又换成了小小的铜铃。
铜铃的声音清脆悦耳,但不及铜钟的声音来得悠扬。铜铃下坠着一条绳子,下端绑在走廊边的一扇门窗上,绳子晃荡晃荡的,操作时很难把握,刚开始,许多老师都敲不出有序的节奏来,难怪有个姓杨的女老师趁周末休息,偷偷在学校练敲校铃,弄得本村的学生个个气喘吁吁赶到学校。杨老师先是一楞,接着便羞红了脸。李校长知道后,狠狠骂了一通,校铃是整个学校的指挥工具,是神圣的号令,怎么能随便乱敲?之后,把杨老师发落到下边一个自然村小学去,害得杨老师哭哭啼啼了三天三夜。
之后,村里通电了,校铃由原先的铜铃改成了电铃,电钮一按,都是一种声音,总觉得没有原先哨子、铜钟和铜铃来得此起彼伏,抑扬顿挫,那种诗一般的声音和感觉在我心里慢慢退却。
童年在学校里成长,也在校铃中变得成熟。在校铃中上学、放学,在校铃中上课、下课。记得在小学时,最爱听美丽的黄老师的课了,尽管她那么怕老鼠,尽管她后来胸前已不再挂哨子,可她美丽的容颜和动听的声音,是如此的吸引我的记忆,为此,黄老师课的上课铃声,总是那么的动听和悦耳。而体育课老师的威严常常让我害怕,在烈日和寒风中列队、跑步,是如此的折磨着我缺乏营养而瘦弱的身体,因而体育课的校铃,在我听来总是那么的嘈杂和烦心。
如今,自然村早已没了学校,新铺小学也只有区区的四个年段,校铃还是那个电铃,高高的挂在高大雪白教学楼的三楼。那个铜铃早已不知去向,后来据老校长说,那个铜铃在附近一个寺庙里挂着,声音依旧悠扬、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