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潞水汤汤

王芳2018-12-25 13:29:57

潞水汤汤

作者:王芳
 
潞水是潞城的母亲河,水流了亿万年,而“潞”之史只有几千年。因为有潞水,后来就有了潞子国,有了潞城县(市),甚至有了潞安府。潞水流过的地方,人类繁衍生息,草木繁盛,人与草木互为知音,水与这些动植物们互为读者,这样的相依相傍伪装成天荒地老的模样,可想而知,还会伪装下去。

汤汤,最初也单指水势浩大、水流很急。《书·尧典》中有:“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诗经·卫风·氓》中有:“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古人用到这个汤汤,也给出了一个很早的定义。不知何时,汤汤又扩展到其他广大的事物。南朝梁江淹《待罪江南思北归赋》中有:“心汤汤而谁告?魄寂寂而何语?”唐陈子昂《春台引》:“感伤春兮!生碧草之油油,怀宇宙以汤汤。”

这么浩大的词语,适合不适合给潞水作定语?这是我对自己悄悄的设问。

中华文明,常常说发源于黄河流域,在这里,尧舜禹建都城,有了国家文明。随着历史的发展以及气候的变化,人类南迁,南方各流域也诞生了高度的文明。不管专家们给予怎样的定义,而文明总是从河流开始的。应该说,河流又不仅仅诞生文明。逐水而居,是人类的生存本能。河流,最初只是给了人类居住条件。人类却在有水可吃可用,简单的生存条件满足以后,发展出了其他,包括文明,也包括战争。

水,抑或是河,因为意义,有了意义。

那么,潞水当是有意义的,因为它孕育了我们潞城的先祖(甚或是整个长治的先祖),一直到我们。在我们的眼里,无疑它是浩大的,有气势的。那么就是汤汤潞水了。

当踏遍青山人还未老,河流就变得异常重要。我们怎能越过它?越过潞水,我们就是无根之萍,无根之木。

我们不作无根萍,就得来探究一下这条河对于我们的意义。也就是说,需要回望来时路。
 
1

何为潞水

我在写到我们潞城这座城池的制高点——卢山的时候,曾把旧诗文中的一句:登啸应添潞水长,延伸为站在山上可以远望潞水。一位先生提出质疑,他说,潞水在古城,站在卢山不可能看到潞水,说这句话的同时,对我有所怀疑。我没有答话,他不可能比我更了解潞城。

即使是潞城人,对潞水的定义,其实也是模糊的,他们知道潞城有潞水就够了,至于到底潞水是什么、为什么是潞水,是不需要知道的。而许多从事文字的人,也是不知道潞水的。

那么就有必要谈到怎么界定潞水。

先看志书记载。

明万历十九年《潞城县志》中有:潞河,在县东四十五里微子城,发源至西流里,合浊漳水。

清康熙四十五年《潞城县志》中有:潞水,源出微子城,至西流里与漳水合,《水经》云,潞水为冀州浸,即漳水也。潞自有源,即与漳水合耳,合后称潞,至山外与清漳合,又称漳。

清光绪十年《潞城县志》中有:浊漳水即潞水也,源出长子县西南发鸠山,东北流经长治、屯留界山,屯留县东之史河村,入县西南境,至交漳镇,左会绛水,水出屯留县西盘秀山,东流经屯留城北,至县境与漳水合,故名交漳也,东经安昌村北,又东经安居村东,折而北流,经河湃村西又北至曹家庄西入襄垣界,东流与涅水会。过襄垣城南,又东至风洞山入县境,折而又南流至潞河镇北,经西流南流二村,入平顺旧界之王曲镇,又东流至石城里南,又东至马踏口入河南涉县界,环县三面,隶境百余里,至涉县合清漳下流合卫河入海。

又:《水经注》潞县故赤翟潞子国也。阚驷曰,有潞水为冀州浸,即漳水也。《燕书》中王猛与慕容评相遇于潞川也。评障锢水泉,鬻水与军,入绢匹水二石无他。大川可以为浸,所有巨流长川淮漳水耳,故世亦谓浊漳为潞水矣。

在明朝的志书中,只谈到了潞河,到了清朝,开始注明,浊漳水即潞水。到底怎么定义,我又打开了《水经注》。

《水经注》卷十为《浊漳水》,文中记载,潞境内只有浊漳水一条河,且为长河巨浪,当时人们把浊漳水称之为潞水。再看当时的图说,浊漳水几乎环绕整个潞子故国,当然,曾经的潞子国疆域要比现在的潞城大的多。图上清楚地记载,潞境内的长长的浊漳水的一截即为潞水。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小河,也为潞水,图上这条小河从潞城县县城后发源,向西流入浊漳水。

对于明志里提到的潞河,我曾经考察过,也即从微子镇子东发源的一股泉水,汇聚了从禹王垴(北禹王山)流下来的河水,一路流经秦家山、后河、贾家街、漫流河、王家庄、石匣等地,向北流经潞河到西流汇入浊漳水,这条河,在《潞城市志》里称为漫流河。

对于《水经注》里画到的那条支流,我也曾考察过,应该是从云岩山、石坪岭发源的,又汇聚了牛王垴、羊神山流下的水,经张家河向南流经合室,经桥堡、东贾、西贾等村,直冲往潞城城里的一条河,这条河在《潞城市志》里称为枯河。枯河却不枯,1993年还发过一次大水,把县城都淹了。历史上,曾经数次发洪水,明清两代知县为此曾修了远患渠,远患渠的印迹还在,从城北向西,导入现在的环城水系,流经西村、侯家庄、朱家川、小沟等地,一直向西,经黄碾入浊漳河。

那么,综合志书记载,流经潞城境内的浊漳河以及两条支流都叫潞水。

实际上,潞城境内还有数条小河,流经一些村庄,最后都汇入了浊漳水,比如说,南马河、西坡沟河、西流河等等。

对于潞水的界定,争议在于这些支流该不该称为潞水?我的结论是,既然漫流河和枯河可以称为潞水,那么,这些支流也应该称为潞水,为什么没有记载,一是因为当时的人们并没有考察那么细,二是时代在变,河流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后来滋生的河流,古人就不可能记载了。那么我们应该与时俱进,把潞城境内浊漳河和注入浊漳河的支流统称为潞水。
如此,也解答前面黎城群里那位朋友对我的质疑,除了潞城境内河流皆为潞水外,站在卢山巅,可以眺望着潞水外,这也是文学手法。
 
2

潞水在潞城的样子

千百年来,潞城的疆域一直在变,从潞子国始,到隋置潞县,到现在的潞城市,范围不同,地域不等。前面说到,《水经注》里,浊漳河流经潞县时,几乎流经了潞县的西北东三面,包括现在的襄垣和黎城一些地区。

对于逝去的历史还有已经消逝在地图上的疆域,此处就不再多论,就从现在疆域图说起吧。
这里要先说浊漳河。


按照现在的说法,浊漳河分三源,浊漳河南源,发源于长子县西部石哲镇太岳山支脉方山东麓发鸠山以西的圪洞沟。西源发源于沁县漳源镇漳源村,在襄垣古韩镇甘村与浊漳南源汇合。北源发源于榆社县北部的三县垴,在襄垣合口村三源汇合,流经黎城潞城平顺三地,向东与清漳合,最终与卫河一起入海河。

浊漳河分两次流经潞城境内。西面,浊漳河南源从长子、长治县、长治、郊区一路流过来,从曲里入潞城境,经宋村、东白兔、韩村、洪岭、店上、河湃、到曹家沟出潞城境。东面,浊漳河三源汇合后,从襄垣一路流过来,从南马村入潞城境,流经石梁、上村、常村、续村、潞河、古城、西流、南流,从辛安村出潞城境。

当然,还有沿途上的诸多支流,几乎涵盖了潞城的所有乡镇,这些支流留到后面详细讲述。

在地图上看久了,发现潞城就是位飞天的仙女,潞城疆域是她的身,城池是她的胸,山脉是她的骨骼,潞水就是围在她肩上的彩带,一左一右,飘逸灵动。那些小小的支流,都是她的彩带舞出的魅影。她总是在我们不经意间,翩翩起舞,弄清影,低绮户,照无眠,天女散花,禅意无限。
 
3

那些渐行渐远的桥

有了河,就会有桥,古往今来,人们借助桥,抵达他们的远方。

桥,在古代就是一棵大树,砍倒了放在河上,便是桥,也曰独木桥。随着时代的嬗变、生产力的提高,逐渐有了石桥、铁桥等材质的变化,桥的样式也越来越精致和多样。

“遇山开路,遇水搭桥”,顾名思义,桥的存在和河流脱不了干系,河流了几千年,桥就存在了几千年。有了浊漳河这灵动的水,便有了历史上许许多多盛载了丰厚的人文信息、地域风情、人民巧思的各式各样的桥。要追寻过去的故事和河流的诉说,就不能忘记踏着桥梁的足迹。

从志书记载开始说起。

明十九年《潞城县志》记载:

凤栖桥,在县东十五里,元至正间建。

微子桥,在县东十五里,正德年建。

清康熙四十五年《潞城县志》记载:

潞河桥,在县北四十里,水势汹涌,行人患之,嘉靖中奉旨创造,费数万资,竭各部力,二年始成,无何一雨冲没,盖山涧合流,顷刻数丈,漂木走石,桥故不能敌也,隆庆间,知县钟爵造舶二只,往来称便。

石梁桥,在县北四十里临城,荀林父伐曲梁即此,康熙四十一年,道人宋自本欲于此处建桥,后以资竭不果。

民国版《潞城县志》记载:

焉有桥,在微子镇,不知创于何年,康熙十六年,乾隆二十九年,光绪十九年,以及民国三年,均有重修碑志。

石门滃桥,东西两山,壁立高各二十余仞,峡广仅半里,漳水由峡向东南奔流,望之若门,中深无底,故云,雨山崖半凿台为码头形,其上壁如刀削,有柱迹,有窟迹,台上多凿圆穴,口径二三尺或尽许,大水不等,深称之,又多凿有铁八掉印台上,日久被水冲啮,沉没者当不少,最近尝有人拾得,重可二三十斤,近山巅下,距漳流高约十数仞,以年久水穿日下故也。出峡南山势稍平宽,两岸亦有码头形,无大工程,显是两次筑桥,年距均无考,相传谓鲁班造,不可信,要其工程在秦汉。

又有《重修天生桥记》:赤头村旧有天生桥,黎襄通行要道,光绪八年修过,绅士捐款县长捐俸省政府请款,民国重修。

《长治市交通志》记载:

南桥,在合室村南,拱圈顶端碑文记载:乾隆二十二年重修。全桥粗料石砌筑,纵向弓形桥面,桥长18米,桥面宽7.7米,拱矢高4.5米。

《潞水汲古》记载:凝瑞桥,在井峪村东,桥面全长30米,宽8米,东面正中题有“毓灵秀”,西面题有“凝瑞桥”。

《潞城风光》记载:

石梁铁路大桥,1975年铁三局承建,1985年通车,我国第一座现代化预应力混凝土斜腿钢构式铁路大桥,桥高44米,全长171米,亚洲第二桥。似明月,似巨弓。
 
这是能找到的记载,且每一座桥的前生今生都不相同,而事实上还要比这个多。

明志里记载的凤栖桥,至今还在。冯村村中,桥身依然屹立,凤栖桥三个字镶嵌在拱券上,很有古意,虽说它已不具备桥最初的定义,桥下已无水,但依然有桥的实质,桥上是路,人们往来穿梭。凤栖桥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凤凰曾于此畅饮甘泉,遂有桥名,桥下的泉水用来酿酒,曾经醉满唐宫,唐明皇一度赐酒名曰“唐宫悦”。这醉满唐宫的琼浆玉液,这些年声名不斐。这座桥看似与潞水并无关系,实质却不,这里曾经有一股泉水流出,和禹王垴(城北)流下来的水,以及禹王山(靳东村东)流下来的水汇合后,叫冯村沟河,流经韩家园、黄牛蹄,进入浊漳河水库,经水库出,与百里滩河汇合,最后注入潞水。

明志里记载的微子桥应该就是民国志里记载的焉有桥。焉有桥至今屹立在微子镇,桥上的那条路曾经是微子古镇的繁华要道,是通往黎城的长邯古道。桥并不宽,桥下是从禹王垴流下的山水。曾经也是水声滔滔,人声鼎沸的,只是道路的更改,也改变了人类的轨迹,繁华与寂寥,只是一线之隔。这条河汇入冯村沟河。

清志里记载的潞河桥,我已遍寻不到踪迹,至于是不是在潞河村附近,已不可考,只有府君庙里还存有民国时的创建漳南浮桥碑。

清志里记载的石梁桥和石门滃桥是一回事,就在现在石梁村外。浊漳河岸边有石砌的岸堤,很规整,堤上有方形孔,即是旧有石门滃桥的痕迹。人们称这里为石梁古渡,而我并没有找到这里是渡口的记载,应该确认为石梁古桥。

民国志里记载的赤头天生桥,我没有走到,也不知道这天生桥与壶关的天生桥有多大区别。

合室的南桥,我曾经走到了,在合室村中,这是潞水支流枯河的见证,曾经这里水大,需有桥才可以过河,桥还是古旧的模样屹立合室村中,只是垃圾的堆积,让古桥发出声声叹息。

井峪村的凝瑞桥下是支流大南河。

这里要重点说说《潞城风光》记载的石梁铁路大桥了。

想到这里,我总是佩服古人的智慧,他们选定的古桥遗址,依然是今人建桥之处。站在石梁村外,潞水静静地流淌,去往海河,而河边青草葱笼,天高云淡之下,抬头仰望,看到的是四桥飞架,有长邯高速经过这里建起的两座桥,有长邯公路建起的一座桥,当然还有最早建起的铁路大桥。这座铁路大桥,很多年前是潞城、山西乃至全国的骄傲,它的高度跨度当时都是全国之最。

当我把我走到这里的消息发到朋友圈后,收到原来同事李玉宝的电话,言谈之中难掩激动。石梁铁路大桥竟然让他语无伦次。

原来,他是铁三局职工子弟。

那时,他们的父辈们来到这里,就在石梁附近住下来,我现在站立的地方,就是他们父辈所在的单位——铁三局的所在地。当年,铁三局在这里拉开了长长的战线,他们建住房、建医院、建学校,这里热火朝天。七十年代初,李玉宝他们还少不更事,他们的记忆里,就是站在河边玩耍,他们到河里游泳,抓鱼捕鸭,渡过了他们如今想来非常美好的少年时代。

这座桥凝结着铁三局这个单位的智慧和生命,打一个涵洞,就要用一条生命来祭奠,李玉宝说,这是铁三局人的宿命,可能大山大河真有神密的天地链接,石梁桥一样,有他们父辈人的鲜血曾经溅洒。日月轮转,桥建起来的那天,欢声雷动,整个石梁整个浊漳河流域都沸腾了,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长邯铁路第一桥诞生的那一刻,也是铁三局人离开的时候。即使人们渐渐离开这里,依然有家属和相关人员在这里驻扎了好久,一直到2000年。

虽然人们都走了,少年的记忆,桥梁的记忆,河流的记忆却深深地刻在了李玉宝他们的生命里,石梁桥与他们长着骨头连着筋。

李玉宝说,你们无法想象我们对这里的感情,也许潞城人、黎城人已经忘了我们,但我们不会忘记,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会回来,站在石梁桥下合个影,把这里的故事再告诉我的下一代。他说的动情,甚至掉泪,我听出了惊心动魄,听出了难以割舍。

我应该对他们曾经在潞城土地上作出的奉献说声感谢,尽管我只能代表我自己。有人这么深爱我的家乡,有散落在全国各地的人们这么深爱我的家乡,有他们每年从全国各地赶来在桥下相聚,这都是潞城的荣幸。

当然,潞水之桥并不是只有这么多。

我曾经在寻觅长治古桥的时候,发现了潞城境内的一座古桥,为此得意许久。那年走到西坡村,朋友孙萌突然停下车,他说,这条沟很大,一定有桥,仿佛是冥冥中的天意,他停下车的地方,真的有一座古桥,跨在一条大沟上,岸上就是西坡村,桥的北面有“婴城”两个字,南面有“玉屏风”三个字,那一刻,我们都激动了。一直到现在,我过滤的时候,才知道,这座桥屹立在西坡沟河上,这条河发源于云岩山,最后注入浊漳河。沟已干涸,但难掩桥的秀美。它的古旧让旁边的九大桥(中共第九次代表大会时建起的桥)黯然失色。

在翟店镇南舍村走访的时候,发现一条黑河,河上有座黑龙桥,桥身为几个大小不一的拱券组成,桥上有龙头。桥虽小,却是古桥。这条河最后流入朱家川,成为枯河的一部分。
所有支流几乎都干涸了,除了枯河因为我们要建环城水系,还有水流之外。消失了的河流,让桥也跟着所剩无几。我们对于曾经发生的已经无法追溯。

渐行渐远,是我能想到的与古桥的距离。
 
4

难以寻觅的渡口

长长的河流上,古时往来肯定会有渡口。那么在我们境内还可以寻找吗?

潞城古八景中就有“西流晚渡”,那是一个最美的渡口,明清两任知县写到这个渡口,在他的眼里,霞光从西方铺过来,河流上一片桔黄,人欢鸟叫,水中绿色的波纹荡漾不已,牧童与牛犊、农夫与荷锄、落日与残照、渡口与水波、垂杨与舟楫、鸳鸯与黄莺,一对对不可分割的意象构成美不胜收的诗景,在这里,诗是和波纹一起荡漾进人们心里的,当我们来寻找时,虽已化作清风飞去,却从古至今占据着线装书和人们的记忆。

在那些散乱的古籍中寻找,是不是还有一样的渡口?

民国版《潞城县志》中有这样的记载:邑东北四十里潞河村,潞水经其北也,为晋豫之重路,每逢秋夏阻绝行人,旧经黎潞两县合款造船,额定水夫工食若干,以通往来。自光绪辛丑大祲,民穷财尽,此渡遂废,民国肇造,百废俱兴,知事屠忠辅复商黎城伙造船只,雇佣水夫,以济行人,一切临时经常各费,均由当行生息,项下开支卷在财政局。

潞河附近原是有渡口的,可是现在寻来,却踪迹全无。河流改变着道路,村庄改变着诉求,有时候,很多往事已不可得。

石梁人一直认为自己村外有石梁渡口,那里也正是我认为的石门滃所在地。

渡口消失了,当时代变迁之后,却有一种新型的游玩方式成为时尚,那就是人们在夏天都会喜爱的漂流。

辛安村,把自己村外的一截河流,作为漂流的起点和终点,给自己命名了一个很雅的名字叫:绿野漂流。人们可以从上游坐皮筏顺水而下,河道很宽,河水是碧绿之色,“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抬头便是唐寺宋塔,仿佛还听得见塔铃的叮叮当当之声。

西流村外,长治三元煤业集团在这里最早开发了高山流水景区,有华北地区唯一的竹筏漂流。乘竹筏而下,也许真能听到伯牙与子期的高山流水,一曲琴音,贯通古今。竹筏上总有一个可人的姑娘,她们能唱山歌,能划着筏子,带着你通向诗的天堂。

如今在曲里村,也有了漂流,曲里村外,长长的弯弯的河道,象曲线毕露的女孩,河与天,绿与蓝交映,河边的庄稼都笑成花的模样。

每一段河流,都听得到无忧的笑声,这笑声,是人们对自然的回馈和感激。也用新的方式,找回船行水上的感觉。那么,河边系缆的地方,就是新的渡口了,许多个渡口连成片,那是我们与河流在玩耍。虽然河流再也不象以前一样发脾气了,缺失了惊涛骇浪,但这种安详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想到此,竟然有失而复得的感觉。
 
5

干涸的支流,相忘于江湖

潞水从境内浩荡地流过,不时地有小支流欢快地向它递出投名状。

前面提到了两条支流,既枯河和漫流河。除了这两条,《潞城市志》记载还有九条支流,分别是大南河、百里滩河、南马河、西坡沟河、申家山沟河、西流河、黄花沟河、赤头沟河、冯村沟河。

这些支流,一路走下来,几乎全部成为荒沟,只是个别沟中偶尔会有季节性的水,也极少。

为什么会成为这样的景象呢?我小的时候,村中还时常能见到从后山上流下的雨水,流入村中的水池,大大的水池,孩子们能玩耍,大人们在里面养鱼、洗衣服。每个池子中会有几块大石头,人们在上面仔细锤打衣服,或者用小小的搓板,仔细揉搓,欢声笑语布满了池子。到夜晚,池水铺满月亮,坐在池边端着大大的陶瓷碗,晚饭与池水同时映着月光,眼巴巴地望着碗,听着蛙鸣,空气中都是诗意。

河,为什么没了?连同村中的池水。

有人说,是因为雨水减少。雨水本来也不是年年都多啊。

有人说,山体被挖,哪来的山水。山上没水,河流的发源地没水,自然也就没了河流。也许是吧。眼见着植被一年年转好,甚至护林防火都成为乡镇的头等大事,可河流依然不见踪影。

《庄子》中有: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既然,这些小小的支流,也在岁月的轮转或者人类的改造之下,消失了身影,我们怎么办呢?只能学庄子,河流干了,我们相忘于江湖。
 
6

衍生的渠

与水同行同居,人们千百年来,受益也受害。制伏它,费尽人类的心力。

很多年前,人们靠天吃饭,天旱或涝,影响着人类的生存。自然天气的变化,让人类繁衍亦灭亡,吃尽苦头。慢慢地,人类的智慧就象细菌一样会滋生和狠狠地生长。到了后来,他们就想出了办法,在天旱时,引河流以灌溉,天降大雨时,又能将洪水引到河流中去这种办法。最先解决这个问题的应该是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浚通黄河,人类不再惧怕洪水。这也是我市境内多祭祀大禹的原因,几乎每一条支流附近的山或村中都有大禹庙。后来战国时期,韩国人派郑国入秦,本来想着耗费秦国的国力,修水渠,谁知郑国把渠修成以后,反倒让秦国国力更强盛,韩国的灭亡更快。至今郑国渠还在。在此之前,在四川,李冰父子修成了都江堰,至今发生作用,这两个设施都为秦国的强盛奠定了基础。从那时起,水利逐渐发展成了一门事业。

面对着潞水的日夜流淌,是不是有一项工程,也像这样造福过乡梓?我这样想,也这样去找。

在南马村风洞山走访的时候,听说南马有南石渠,找了人带路,走了两遍都没有找到,只是步行在河边的时候,发现有与河水并行的石槽,水流入石槽,又在不同的地方,接出几个小水槽,通往每一块田地。后来,村民才告诉我,我看到的就是南石渠。南石渠的起源在南马村外,河中修起一道坝,把水引入渠里。这条渠一直到石梁村外,不见了踪影。
看到水渠,也还是欣慰的,怪不得这里的庄稼长得都很旺盛,收成也好,这是潞水的滋润。

再翻阅古籍,对于这样的水利,在潞城境内也是有记载的:

民国志有《创修南石渠记》:潞城之北四十里,沿漳河的偏僻处凿渠灌溉数村之田地,从黎城东社河滩开始,梳理干渠一道,筑堤引水,到风洞山脚下,又东南有支渠数道,穿岸曲折,迤逦于村巷中,从南马到石梁,故名南石渠。此渠是民国七年春创议,至十二年告竣,可以灌溉田地一千几百亩。
据说,后来南石渠也多有修补。这才让我在今天寻来,还能看得到样子。


清朝县志记载有:翟店渠,远患渠。民国县志又记载有天元渠过水池。

这些微小的水利工程都曾在不同的时空中,对潞城人多有益处。虽说寻来时,已经消失了它原有的痕迹,毕竟存在过。它是河流的衍生物,是人工对河流的改造,它永远强大不过河流本身的超越时空。
 
7

泉水叮咚

在我们潞城地域内,泉水叮咚响起时,出现的不是一处,而是一群,名为辛安泉群,大概是因为地处辛安村附近吧,总面积13500平方公里,在中更新世末至上更新世时期,辛安地段溶水排泄点出露,形成辛安泉。唐宋年间,已有泉水出流,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出流泉点有170多年。

从西流出发,沿常辛公路,到辛安村,在15里长的峡谷中,清泉曲折与漳水合流,泉水靠右行,清澈见底,漳河靠左行,比较混浊。一路上,可以见到的泉水有:西流泉,苇泉,南流一泉,南流二泉,还有西流支泉,蒲泉、南流三泉、下坡东泉、黄土崖泉、辛安泉、石门口泉、河沿泉。

这些泉水不是早就有的,或者说,是早就有了,而进入我们的眼帘,进入我们的史书,却很晚。在潞水的强势覆盖下,有的泉水,我们听不到它们流淌的声音,它们一出生,就和潞水叠合,形成轰隆隆的交响。

当新世纪来临的时候,长治市的一个新型工厂,打了它的主意,这个泉水被引流走,顺着管道流入千家万户,人们告别了吃井水的时代,泉水却在枯竭中。没人在意它日益枯干的身躯,因为它没有生命,因为人类需要,它必须也只能斩杀自己。

默默地,以这种方式,所有泉群一分为三,一分留给世人游玩,一分随潞水轰鸣,一分决然告别自己。落花流水,春去也,换了人间。

可我不能忘记它。
 
8

唯一的水库

在潞城域内,有一座小型的水库,它与浊漳河流经路途中的所有水库都不能比。长子精卫湖的水波荡漾,武乡龙湖的龙形腾跃,漳泽水库的广阔辽远,襄垣后湾水库的烟波浩渺,比之他们,这一座叫做百里滩水库的最不像水库的水库应该自惭形秽。但它是我们的唯一存在。

找到它,在黄牛蹄,从黄牛蹄村里来,东行,在一个叫做审王垴的小山前,有一条坝,这条坝拦截着从黄花沟和大南河汇总来的小小河流。在这个自然的河谷中,三面相围,成一天然水库。沿着这条大坝,走下去,在山坡的转弯处,终于找到了水库的出口,还有水在哗哗地流着,“百里滩水库”几个字镶嵌在出口上方,一枚五角星仿佛还有那个年代的光芒,随同而来的黄牛蹄乡的人告诉我,这座水库修建于五十年代,申纪兰曾主持修建,我对此不置可否。因为我没找到相关资料,不知道为什么要修建这座水库,也不知道申纪兰为什么会来这里修建。

曾经,这里也是水波荡漾的,同来的朋友说,他小的时候,还在水库里玩耍,当然,也有人溺于这里。水库里的水是人们的饮用水源,也是浇地的工具。水量大时,便用我看到的出口调节,这里的水最终与百里滩河汇合,最终注入了潞水。

如今我的眼前,已不再蓄水,上游的河水已断流,蓄水已成奢望,自来水登堂入室后,这座水库消失了它存世的价值。但此地还是一处湿润的处所,毕竟小溪还会流经,水库里映在我眼前的竟然是古老的《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虽然我找不到伊人,但我有些醉意,这世上,不死的文明会以另一种方式呈现,你是否有黑色的眼睛?
不经意,野鸭、野鸟次第和鸣,飞翔的飞不过树丛,遨游的游不出语境,它们与此地有恋情。

静静的天空下,静静的世界,静静的心境。

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

水库更改了功用,却在此地有许多意象纷至沓来,植物与鱼,船、篙、垂钓客、渔夫、陶罐、火、石器、道路都在这里出现,那是旧日光景,却是心头诗情。小小的水库也是与河流对话的途径,原来我遗失了,今日可以借着寻找,来拣拾和丰满。

临清流而赋诗,觉今是而昨非。

我在水库里的蒹葭边,心若白云,起舞弄清影。
 
9
河流的涟漪或皱褶

站在河边,看到最多的肯定是皱褶。

风吹起,河上生起皱褶。投石入河,也会生起皱褶。船行水上,劈波斩浪,也会生起皱褶。只要你与河流发生关系,它就会以皱褶相应。它欢快时,你看到的是皱褶,它痛哭时,你看到的还是皱褶。河流用皱褶与人类对话,也用皱褶与万物交谈。

河流的皱褶会不停地自己复制粘贴。你在一个地方看到的某一个小涟漪,会顺自己的心情无数倍地扩大,只到变成曲线不等的大皱褶,这皱褶一轮一轮地涌动,顺着河流一路向下,一直到大海的怀抱。即使有阻力,让它貌似停了下来,它也会以你看不到的方式,在水下不停地繁衍。

有时候泛舟河上,让自己躺下来,身心处于静的状态,能感知这种皱褶内生出强大的力量,托载着我们的身心抵达云端。如果有阳光,阳光暖暖地照下来,会让皱褶产生出波光粼粼的幻影,当你去捕捉它时,又会消失不见。这样的沉浮,你就能体会到人世的浮沉与河流的浮沉是同样的哲理,在浮浮沉沉中,会遇到暗礁或浅滩,这皱褶又何时怕过暗礁或浅滩?如果听到船夫的歌声,会体会到自己身体和精神的原乡,如果没有任何喧哗,就能看得见自己灵魂的样子了。这是河流给予我们的暗示,只是多数人与之擦肩而过。

不知设计师是不是根据河流的皱褶发明了女孩子的百褶裙。那百褶裙穿在女孩的身子,腰身晃动着裙子,裙子便摇曳生姿,象河流的皱褶一样荡啊荡的,直往男人的眼珠里钻。
没有一个皱褶的样子是相同的,曲线的长短和弧度决定着皱褶的风情和寿命。在水里,这些皱褶推推搡搡的,都想获得自己的存在感。也正是因为这样,它们从来不孤单。
皱褶会平静的象优雅的处子,也会在生气时,堆积成千堆雪的模样,去惊涛拍岸。继尔,又狂泻成瀑布的样子,又卷成一个漩涡,漩出一些个伤害,让人措手不及。

是这样千姿百态的皱褶,连接起来,延展成河流的一泻千里。祝勇说:河流是大地的皱褶,在大地之间闪耀和晃动。放眼望去,河流是大地的皱褶,让大地不仅湿润,而且有了浮沉的宿命,还有千堆雪和静如兔的风情。

大地对河流是爱的,用身躯守护着这些皱褶,任它们在自己的肌肤内奔流或者侵蚀。河流也是体会到了种种疼爱,于是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生命,有时候任性地选择去伤害大地。大地宽容地笑,谁让这河流是自己的肋骨。

漫步在潞水边,是这些数不清的皱褶聚成河流,河流也连接起大地,把所有潞城境内的风光、历史、文明、暗语、爱情都连在了一处,互生互荣,再也不能分割。动着哪儿,都成牵出一片,无数个细节聚成两个字:潞水。这两个字,包含着无限的美好和荣光。
 
10

以河为界

这世间,有许多事就是宿命,上天安排它诞生的时候,就安排好了使命,只要顺着形迹走,便能抵达归宿。

河流和山峰一样,成为天生的边界。山西与陕西的边界是黄河,山西与山东的边界是太行山。山河有盛大的话语体系,人类顺水推舟。

曾经的潞城疆域变了又变,春秋与战国不一样,秦汉与隋唐不一样,即使是民国也与现在不一样。曾经,西边,潞水是潞城与屯留和襄垣的分界,东边,是潞城与黎城和平顺的分界。现在反而不太明显。只有东边从南马开始到辛安这一段,明显的成为潞城与黎城的分界。

河流自己会更改河道,即使这样,它也对人们对地理的划分无可奈何。
 
11

数不尽的文物

沿着潞水走一趟,数不清的人类文明散落在河岸上,捡拾不尽。

曲里,古有陶瓷厂,现在新建成的陶瓷广场上,有各式陶瓷样片,那些泥与土的记忆,化作光滑的手工制品,如今任人观赏。村中的城堡式的大院,有很多精致的小地方让人惊讶,好看的门楼,甚至是里外厕所都可圈可点。赵树理住过的房子还在,他的身影还在河边穿梭,村外散落有压窗石,上有“漳水”字样。

宋村,村中有后土庙一座,我一直以为晋南地区才祭祀后土,且后土为稷,这里供奉的是后土娘娘。还有三教庙、泰清宫、观音堂、玉皇庙,佛道皆有,阳光下,那些绿色琉璃泛着光。村中散落多有古民居,那些石柱、垂花门、石狮子、铁铺首、雕花照壁都有自己的精巧,也都有自己的故事。村中古槐虬劲苍劲,苍古的枝干与嫩绿的新叶形成古老与新生的强烈对比,那么的和谐。我们都是在这样的苍老中孳生出来的啊,没有苍老,也就没有新生。而宋村最重要的是,它是苗广义的老家。苗广义打板算卦,成为赵匡胤的军师,只是他最后回归故里了吗?我问古槐,古槐没有说话。

东白兔,有古佛寺、关帝庙、观音堂。关帝庙前的石狮子,煞是好看,方形石柱下是柱础,柱础又座在石狮子上,异趣横生。

韩村,有几处民居,还有古时风范。
洪岭,有三教庙一座,庙里墙上有壁画。还有汤王庙一座,庙外有拱券,疑为旧时交通要道。
店上,村中还有一处祖师阁,红墙灰瓦。
河湃,村中有一古佛庙,绿色的琉璃瓦下,听得到梵音声声。
曹家沟,存有三教庙,创建于清顺治八年,庙内有古槐。村后山上有文王庙。
南马,村中有龙王庙一座,村外的风洞山上有摩崖佛像。
石梁,村中有一以前的供销社,高高的屋顶有一五角星,特定时期的特定产物。
上村,有集仙观一座,古朴的斗拱像来自元代的呼唤,正殿墙上有壁画,为《封神榜》内容,观内戏台上有题壁,对研究戏曲资料有很大帮助。
常村,村中有关帝庙。
续村,村外有龙嘴圪堆大墓一座,据说为潞子国王婴儿之墓。
潞河,村中有府君庙一座。荒凉的庙宇停靠在路边。
涧口,有真武阁一座,上有“婴城伟镇”四个字。
古城,村中最大的遗址就是古潞子国都城城垣。
西流,村中有文昌阁、关帝阁、奶奶庙、灵贶王庙,村南柏坡山上有观音堂。
南流,有关帝庙一座,保存完好。
辛安,村中有原起寺,玉皇庙。

这些文物,象珍珠散落在河岸,村庄就是它们的蚌壳,敲开蚌壳就可以看到硕大的珍珠,已经磨沙成珠。这些文物,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穿梭,串起了许多朝代,也记录了许多故事。儒释道,在这里完美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空也是无,出世也是入世。

许多个村庄里,还存留了许多古民居,那是人们生活在河边的见证,古时匠人用自己的心思把木头把石头把砖头雕成花,他们生活在花蕊中,不知今夕是何年。

正是因为散落在河边,也就延伸着文明,有水便有灵动,人流聚集的地方,文物相对也就多,比如说西流,比如说宋村。这也是人类逐水而居的见证,那些不在漳河上的村庄,也有许多是因有支流而居住下来。
 
12

河边的狂欢

人类在获得基本的生存保证以后,欢愉或痛苦都需要发泄,于是歌之舞之足之蹈之,继尔有了曲,唐代有了梨园,后来参军戏、傀儡戏、金院本、诸宫调,到了元代发展出了元杂剧,伟大的戏曲就这样诞生了,经过昆曲的全面兴盛之后,梆子结合全国各地土戏歌舞,发展出了一个梆子大家庭。逐渐,戏曲变化出几百个剧种,在中国开出一个百花园。
潞水也不例外,在提供给人类无穷的想像之后,亦步亦趋,也托生了一个小剧种,即上党落子。上党落子多在潞城、黎城、平顺三地火红着,而这三地恰是浊漳水流经时最喧哗的地段。

回观上党落子在潞城的发展,与潞水有莫大的关系。

据平顺县实会乡马象山村巷龙王庙戏台题壁记载:山西潞安府潞城县南流村郭记献戏双庆班道光五年十月初十、十一日演出剧目14个,其中《斩子记》为上党落子传统剧目。这里提到的南流村就在潞水的繁华地段。

上党落子最初是以打地圈演出,人数不多,伴奏简单,后来发展为与上党梆子同台混班演出,历经数代艺人的共同努力,不断吸收创新,成为可塑性空间较大的剧种。曲润海先生任山西省文化厅厅长时,就说:山西有四大梆子五大剧种,四大梆子之外的那一大剧种指的就是上党落子。

据史料记载,清同治六年,潞河村创办了一个上党落子专业班社“合意班”,可以说是上党落子的雏形。后来,李家庄、上黄、黄牛蹄、常村都学了合意班的戏。民国时,王聪文在漳河两岸挑选落子戏爱好者,组建了“三乐班”,成为落子的里程碑。微子镇的郝宝斋建立了“宝乐意”,不但丰富了潞城人的生活,还发展出了一个戏曲大家庭,至今活跃在上党大地上。1937年之后,抗日战争爆发,漳河沿岸的潞河、常村等村,还有落子演出。现在长治的上党落子演出团体——长治市上党落子剧团是在1944年在潞城潦河村成立的,潞城的红旗剧团是1945年在涧口村成立的。现在上党落子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作为上党戏曲之花,依然开放。

那年我走到上村的集仙观时,就有片刻的怔忡,观里的倒座戏台上有题壁,有光绪六年的字样,有三成班等戏班名称,还有《五凤楼》《全家福》《警奇案》《打嵩县》《渭水河》《阴阳镜》《反徐州》《破洪州》《群仙阵》等戏曲剧目,这简直就是活化石啊。这些剧目有的还在演,比如说《渭水河》,有的已经失传了。可想而知,就在这里,就在这个集仙观里,曾经上演过多少丰盛的戏曲之宴啊。潞水在观外流淌,那些个夜晚一定也听到了上党落子的鼓板铿锵。这一处简直就是潞子神潞子民曾经狂欢的最佳见证。心里想着,却用颤巍巍的心思担心着,时光你不要太无情,不要剥落这墙上的字,让它存续地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

而微子镇、潦河这些村庄虽说不在潞水的主干道上,也是潞水的重要支流,它们也在落子史上占据着重要位置,比如说李家庄。

潞水沿岸分布着各式各样的戏台,雕梁画栋,莫不是狂欢的见证。如今许多戏台已经改成现代的舞台,但我们依然有旧时繁盛的记忆。就在这样的戏台上,我们的先民以及我们,沟通了天地,精神在河流的流逝中日益丰满,和诗以歌,以歌带舞,以舞倡演,以演实现高台教化,所幸,在人类的文明史上,潞水没有缺席,上党落子没有缺席。

回望上党落子史,就是潞水的文明发展史,河流用自己的全部力量,让人们生得安稳,活的快乐。当渔樵耕种之后,在河边坐下来,亮出家伙什,锣鼓敲起来,丝弦响起来,吼他几嗓子,唱给神听,唱给河听,唱给祖先听,唱给自己听,那就是全民的狂欢。
 
13

潞城的肇始

这个名潞的城从哪里来?人们都说来自于几千年前的春秋潞子国。

就在潞水边的古城村里,还残留着春秋时的古城墙,那时潞子婴儿在此建国,夯土为墙,筑起了一个子国的天光日月。这个男人是赤狄人,这个民族爱穿红衣,可这个民族不是少数民族,是炎帝后裔,血统纯正。这个男人建起国家围起都城的时间是公元前631年,经历了37年的经营,娶晋国公主伯姬为妻,南征北战,又在公元前594年被晋国荀林父所灭。
婴儿死后,据说,他的肉体埋葬在潞河续村外的荒野之中,名叫“龙嘴圪堆”,他的魂灵不灭,潞城很多年都叫婴城,而他的国家名从此成了潞水边这个城镇的名称,延绵了几千年,一个人的生命消失了,却以这种方式永远存活,我为他骄傲。

若说潞城的肇始是因为潞子国,那么潞子国又是因为什么?我想,在没有国家以前,河流就存在了。只是那时潞水叫什么呢?《水经注》里为漳水,《水经注》是以三国时代成书的《水经》为纲的,这里记载为已是潞水。潞水什么时候又成为潞水的呢?又是谁命名的呢?我想,这与潞子国的存在是相联系的。
至于再往前追溯,潞水何以为潞水,再没有资料支撑。我们记住,潞城的起始就是因为潞子国,足够。
 
14

剪不断的历史

人类历史上万年,中华历史有史可载几千年,而河流要远超过这样的刻度,它以不朽的方式向人类炫耀它的永久,尽管人类有时候不以为然,尽管人类对它的记忆只是人类的生存长度。我们,在这个宇宙中,从远古洪荒到今天的汲汲营营,文明断了续,续了又断,有许多东西永远不被记起了,可人们因为与水的密不可分,必须逐水而居,必须使用和假装改造河流,于是河流顺水推舟地帮助人类接续着一些记忆的碎片,你承认不承认都是如此。从这个意义上讲,恍若获得一项真知:我们的文明好像从未中断。
长江、黄河如此,潞水也如此。

且搁置世界历史,只说中华史。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人类没有文字,只以神话的方式给我们一些远古的文明曙光。伏羲、女娲、炎帝等悉数登场,他们以各自的方式创造人类,还要扶助人类活着并生长,三皇五帝之后,洪水泛滥,大禹以治水之功绩,与河流发生重大的历史关系。禹分九州,铸九鼎,定天下,传子启,开启家天下,夏商周创造灿烂的青铜文明,也创造鬼神祭祀和规范的礼仪,大周朝一把烽火,春秋战国开始,纷纷乱乱,却开始人类的轴心时代,在这其中,老子说:水利万物而不争,一骑青牛,留下哲学的伊始,也开启道教的一扇门。商鞅以车裂之结局拱出一个变法的强大开端,也开启了大秦统一的步伐。秦创造集权帝国,汉很快取而代之,东汉西汉自顾辗转,丝绸之路绵延,佛教此时东来,一落地便以强大的心理优势与中国人结合,是哲学也是心理学,是社会学也是神话。集权和封建两种权力真空并存的大汉社会跟不上前进的脚步,三国两晋南北朝取而代之,诸多思想火花得以展现,少数民族大量进入,民族融合的脚步很快越过了隋朝,开启了一个泱泱盛唐,唐诗以超迈的姿态灿烂了整个人类星空。辽金宋、元明清,中国循序渐进,古建筑从宋代的《营造法式》开始,一步步衍化,贯穿几百年,至今散落在大地上,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戏曲,文明逐渐丰富多元起来,人类的思想如叶之筋脉,托起中国的历史。到民国,奠定如今的地域版图和各自分界,打退日本的强势进占,之后建起一个大中国。中国历史五千年,中华文明五千年,战争与和平交织,破碎与重建共生,河流是见证。
在潞水上或潞水边,按照这个序列,潞水文明也没有缺席。

潞水边的村庄里,还有祭祀三皇的习惯,三皇历经几千年,从未远离,也许那些后去的帝王也一样在他们麾下听从调遣。炎帝在潞水周围走访,寻五谷,尝百草,人们也祭祀炎帝,这些散落的村庄里还有许多姜姓族人,他们说他们是炎帝的后代,并以此为傲。大禹治水,没有忘记这条当初黄河的支流,人们沿着河流祭祀禹,禹王庙盖了一座又一座,山上盖了不够,还要盖在村庄,精美的木雕或石雕沟通着远古的一些信息,我们只需要在这样的基础上尽我们的心力去解读。走着走着,终于来到了春秋,小小的潞子国以当初的子爵国的方式站立在潞水边,都城的城墙依然夹杂着陶片悄悄地阅世,国破那天,国王婴儿不知去向,只给我留下了婴城的由来,以及一个叫做“龙嘴圪堆”的大墓,青铜鼎出世了,他的转世泥胎在潞水边的潞王祠享受祭祀。归于晋国,晋国灭,又归于大秦的上党郡,成为潞县。潞县、潞城县、潞城市,一步步更换容颜。河边的古槐吹起飒飒的风声,诉说着这些变迁。唐朝的槐、宋朝的庙、元代的祠、明代的戏曲、清代的壁画,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天堂,历史以剪不断的影像不间断地出现在潞水边。人们看见的都是寻常景物,却忘记了,这些物质是历史的具象化,与历史和文明不可分割,于是,我们精心保存下的这些物质和记忆不是文物,而是历史,而是我们豪华而惊心的过往。
如果你难过了、厌倦了、疲累了,就来潞水边看看吧,千秋功过不过是河里的一朵小小的浪花,于河流,我们渺小如蚁。
 
15

逐鹿的雄心

清康熙县志载:唐玄宗别驾时,逐鹿于河,鹿迫而入西,逐之,水不及鞯,应弦获鹿,后骑入者溺焉。潘炎赋之曰:“大君于田兮巷无居人,四鍭如树兮六辔既均;定会骑而百灵奔命,腾雨师而四野清尘。鸣兽骇殚,川原飞伏。事非定霸,不求陈宝之鸡;位在至尊,故取中原之鹿。惊而决骤,鸣不择音。将投身以赴水,非顺命而前禽。骇浪溢涌,挥鞭电烁;乌号满月而方开,骥足撇波而巨跃。乘流既济,赫怒中止。毙骇鹿之一发,振惊弦而未已。洞胸绝系,左角右犄。虽复驱□而获五豵,发小□而殪大兕,皆平陆之常事,曾以逾此。谁为河广,一马驰之?大人将兴,灵威若兹。谅神明之所辅,何后乘之可追?从此继天而作主,元元日用而不知。

这条记载,不仅仅见于《潞安府志》。也就是说,按古志记载,唐玄宗在任潞州别驾时,曾逐鹿于潞水。有人问:可信吗?我说,可信。

那时,唐室宫廷宫斗甚巨,李隆基虽已开府,却无势力,而且,他的父王是可能的皇位候选人,却在母亲武则天的浩荡大势面前,如同危卵,如何保存这支血脉,是件见机遇和智慧的事儿,中宗的太子李重俊政变,在姑母太平公主的照顾下,李三郎既是临淄郡王,也兼任了潞州别驾。他多住在潞州城里,远离宫廷,这个出生便有几分帝王气的男儿,以别驾之职务之便,竟然也在潞州城里招兵买马起来,他后来的的几个得力干将和治国之才,竟然都是从潞州跟随他走出去的,比如说,宰相张说。

在潞州,从小就有主见的他一定也不忘国事,勤练功夫,带领随从逐鹿于潞水在情理之中。

按照潘炎所写,三郎看见一只雄鹿,骑马追逐于潞水中,惊涛驴骇浪一时涌来,三郎将弓撑成了满月形,他的马在水中披波斩浪,一箭发出,射中受到惊吓的鹿之前胸,弓弦还在惊鸣中,谁为河广,一马驰之?大人将兴,灵威若兹。潘炎当是好文笔,写出了三郎的气势,也写出了三郎今后的大势,河流在一个天命的君王面前,也如马踏飞燕,平常尔!
有这样的潞水逐鹿,也就有了日后的逐鹿中原,万里江山自入他囊中。

公元709年,三郎接旨,回京“祀南郊”,从潞州走出后,他起兵,灭韦后,诛太平,拥睿王,受禅让,坐江山,开启大唐自贞观之后的开元盛世。

潞水于他,是福地,是他不绝的江山流变。于是他后来重返潞州,即时写下《巡省途次上党旧宫赋并序》,序中讲了他潞州发迹,龙登九五,如今重返故地,情致极高,作诗倾吐自己的情怀:

三千初击浪,九万欲搏空。
天地犹惊否,阴阳始遇蒙。
存贞期历试,佐贰伫昭融。
多谢时康里,良惭实赖功。
长怀问鼎气,夙负拔山雄。
不学刘琨舞,先歌汉祖风。
英髦既包括,豪杰自牢笼。
人事一朝异,讴歌四海同。
如何昔朱邸,今此作离宫。
雁沼澄澜翠,猿岩落照江。
小山余桂馥,长坂旧兰丛。
即是淹留处,乘欢乐无穷。

汉高祖的《大风歌》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王气已在胸中荡然。

潞水的逐鹿与汉高祖的大风,参差交错,让这位帝王找到了一种君临天下的快乐。逐鹿是开元之始,我们潞水边的人应对此永远地记录。
 
16

河边走过的人群

与历史相伴的,一定是人,是人创造了历史。回顾历史的时候,也顺带着一个又一个地拽出了一些载于史的人群。

潞子婴儿,他是一束光,用一个国家的方式,用短短的37年悄然给我们留下一个可追述的过往。

微子,箕子,比干,商朝的覆没,让他们从宫殿走向村野,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他们的迁徙,惊动了多少年后的孔子,孔子曰:"殷有三仁焉“。我们从不忘记我们的祖先,在一个山巅之上,祭祀三仁,山下的河流兀自流淌,除了见证,已经没有了语言。

李靖,《西游记》里的托塔李天王,他却在潞水的曲折环绕中,成了一方祈雨之神,他用兵如神,他入了封神榜,却在这里悄悄地安坐,甚至他的后人真的在这里有一支存活着,这是什么样的喻示呢?若上天有知,是否可以告知我因果。

苗广义,姓苗,名训,字广义 ,宋村人。很小的时候,就会背一首《珍珠倒卷帘》,尽管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文艺形式,但这个词,我记了一辈子:正月里正月正,刘伯温走进南京城,打板算卦苗广义,修道先生徐茂公,能掐会算诸葛亮,斩将封神姜太公……在这些历史上有名的军师队伍里,苗广义赫然其中。传说他从小师从陈抟,习得文韬武略,与赵匡胤相识于黄碾镇的耍金桥,相谈投机,他参与陈桥兵变,参与黄袍加身,辅助赵匡胤建立大宋朝,他深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以病自请回乡,宋皇以宋室国号命名他的村庄,于是我们地域内多了一个宋村。归乡后,他依然造福乡梓,离世归葬于宋村西岭。他离开这个世界快有一千年了,流经黄碾镇的浊漳河依然川流不息,可耍金桥却杳无踪影。一个时代过去了,无数个时代过去了,宋村依然在潞水边屹立,他的后人们已把他的故事神化,我们无法追溯当初的身影。

靳会昌,字泰阶,号云屏,是清口村靳氏家族第12代,生于1792年,卒于1833年,只活了短短的42岁,但靳氏有此一人,足够光宗耀祖,足够光耀门楣。

当年殿试时,他以一篇《上党天下之脊赋》名动朝野。靳会昌考取进士后,先是被选为庶常散馆,后成为道光帝的老师。靳会昌离开他出生的清口村已经一百多年了,但是清口村依然以他为傲。靳氏故居还有一座院落保存完好,那是靳会昌的祖屋,他的后人依然居住于此。院落内压窗石上的凸雕人物花卉依旧栩栩如生,站在玲珑剔透的月亮门前,不由得思绪翩跹,靳会昌的《上党天下之脊赋》好像还在回荡:天台无影,山腰之烟火齐辉;瑞阁余馨,地脊之城郭标异。联秦晋为指臂,气涵瑶界三千;跨燕赵为腰肢,形似碧城十二。尔其泰华作屏,黄河为带,面目下之长安,指云间之吴会。当初为了读懂它,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短短五百字的赋,那是字字珠玑,句句用典,完成了对它的解读后,我从心底里衍生佩服,如此文采当得以与司马相如比上一比。他故居外的山下,百里滩河不紧不慢地赶路,要去和潞水汇合。

还有许多个生活在潞水岸边的普通人,他们在这里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兴风作浪,在这里悄悄埋葬,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作过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后人是否可以源远流长,但,是他们串起了历史。

今日,写下这些,是铭记,也是遗忘。
 
17

河流带给我们的启示

散文家王开岭说:河流一词,我惜的是个“流”字。流,既是水的仪表,也是水的灵魂。水,在天为星,在地为流。

我曾在《曲水流觞》一文中详细谈过这个“流”字。流,充满动感的一个字,流动,这是点睛之字,就象神笔马良最后落下的一点,这一流,曲水流觞便从一个静物变成了动的态势。因为流动,这曲水便有了生机,有了生命力,有了万古奔流、长青不败的光驱。这一流,流过的不是时间,时间也只能看到两千年前,也不是空间,空间可以见到的无非是方丈之地,它是一个大概念,这一流,流出一个大宇宙,包含了天文、地理、人文、哲学等方面“上穷碧落入黄泉”的大宇宙。因为这一个字,曲水是活的,吞吐纳息,自由选择,用那不尽的波纹阅尽了英雄,阅尽了是非成败,也留下了诸多光彪历史的文化地图。

这虽说写的是曲水,但也是河流的注解。

更多人认为,这个“流”字呈现的是时间,和时间一样的性质,和时间一样的不可逆。

祝勇说:对中国人来说,时间一方面是单向流动的,如孔子所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另一方面,又是循环往复的,它像水一样流走。面对生命的流逝,中国人既有文学意义上的深切感受,又能从过去与未来对立中解脱出来,获得哲学意义上的升华超越。

祝勇把这个“流”和时间还有生命结合在一起,让人瞬间生起悲凉。

王开岭说,人有两个层面的时间觉悟:生物的和哲学的。遥古,人的生物时间是被季节惊醒的,而哲学维度的光阴意识,则是被流水之鸣启蒙的。流是水的信仰,逝,是生的本质。
由此,河流给了我们
时间上的刻度和意义。它让我们知道流逝的本质,河流在流走的同时,也把时间带走了,如同以前的沙漏。

除了时间,河流又给了我们情爱上的想象和最初的样子。

河水,虽无言,却有清凉的属性。这清凉是滤尽了尘世杂质的清凉,因为这清凉,河水便有了与丝绢、与蚕绢相媲美的光滑。最主要的是凉,这凉有一丝儿的怀旧感,有一丝儿的贴近肌肤的快感,有一点儿凄凉,这凉,远胜过热闹,远胜过喧嚣。因为这清凉,河水便有了历史,有了诉说,有了未尽的禅意。也因为这清凉,水便有了诗意,是那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诗意。

而我最喜欢的,还是河水进入人类文学史的过往。“有位伊人,在水一方”,水的那边,蒹葭苍苍,伊人独立,烟雨中,微微回首凝望,而我在这边,在河之畔,听着雎鸠的关关鸣叫声,留下了千百年的爱情意象。

这河水,有人看着是春水,也有人看见的却是秋水。“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这一池春水便有无尽的意蕴,所有心波里的荡漾就都在这里了,说不清,道不明,春光无限。“望穿秋水”“秋水含烟”,是有脉脉的情之余波在水的背后的,烟云升起,秋水之湄,便是另一个世界,我们都在苦苦地寻找,辗转反侧而不可得。

这样的爱情起始于诗经,远古、纯粹而又美好。

到了汉代,有人写: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在河水的本质上,长江与潞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在河的两头共饮一河之水,互相思念,却不可能相见。这样的清愁,连李清照的舴艨舟都载不动。多么美啊。

如果我们可以回返,我想这样产生在河流边的爱情才是爱情最美和最初的样子,又岂是现在的速食爱情可以比拟的。

除此之外,河流带给人类的更应该是哲学的启示。它宏阔而博大,坚硬而掷地有声。

孔子在面对河流说出逝者如斯夫之时,也说出了万物变化的终极,那是时间和空间的双重变化和注解。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的本质是如此,这也是宇宙秩序和内在体系。这句话凝结着中国哲学智慧的源头,而河流是源头的实物例证。

荀子在《宥坐》中讲过一个故事:子贡问:君子之所以见大水必观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大,遍与诸生而无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义。其洸洸乎不淈尽,似道。若有决行之,其应佚若声响,其赴百仞之谷不惧,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约微达,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鲜絜,似善化。其万折也必东,似志。是故见大水必观焉。孔子讲出了河流的内在品质,即:德、义、道、勇、法、正、察、善、志。如果懂得这几个字,更能悟得河流的大玄机、大品格、大境界。

因此,河流不仅仅是哲学源头,还是日常生活的品鉴师,教会我们处世哲学。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也说,你不能两次濯足同一条河流。这又回到时间,却点出了生命的本质,而变化,或者说无常,才是宇宙的本性。

东西方哲学家们都从河流中得到了天机,并讲给我们,我们只有从这样的先机中再咀嚼反刍得出我们的哲学,以这样的哲学去和自然相处,去和宇宙相处。千万年来,河流给予我们的太多。我们却在日常中,甚至在流转中,只把它当作风景去看待,甚至视它若无物。这是人类的损失,也是文明之所以衰减的成因之一。

古时在漳河中濯缨濯足的人,早已不知去向,我们坐在同一个地方,把美丽的双足踏入河流,河流也不是前一刻的模样,其实,人也不是前一刻的人,我们学会了反向对照。
一切都昭然若揭。

你是否愿意和河流对话?
 
18

一扭身的温柔,是告别,也是回望

辛安桥下,潞水温柔地扭身,多情地和潞城人民告别,去往它自己的诗和远方。

就在告别的刹那,婀娜的身子也在回望。

流淌在潞城地域内的这长长的日子,经历了多少兴亡荣辱,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啊。潞子婴儿不见踪影,一座山一座墓一段城墙一株古槐,多少宫阙都作了土。李隆基也早消逝了身影,逐鹿潞水只成为一个杳不可及的幻影。人们在河边歌唱,众生狂欢,也只是刹那的盛宴,太多的过往和将来,并不可知。流水带走了光阴的故事,在回望的瞬间,万语千言都化作悲伤亦欢乐的眼眸,它告诉我们,只记住当下吧,也学会珍惜,时间如流水,再不归来。

作为文化意义上的河流正在死去,我们会感到悲伤。

悲伤过后,多少物事还要新生,多少故事还要繁衍,白衣卿相、布衣躬耕,世事又是一个轮回,但从历史和文明中汲取营养,也是一大幸事也。

潞水爱着我们,教会我们生活,带给我们生命和快乐。我们也爱着它,愿它走得慢一些,力量积蓄的强一些,去往远方的路程再顺一些。

我们互为彼岸,我们彼此安好。

再见。
 
 
作者简介:

王芳,作家,评论家,鲁迅文学院山西高研班结业,《映像》杂志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