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豆腐奶奶

杨子2013-04-08 09:08:43
    如果可以回到十多年前,我想去看一看那一条又宽又长的土路,它就横立在我们家前,两边是弯弯曲曲的水渠,还有那高大耸立的白杨树。每当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总会有一辆吉普车从遥远的地方风尘仆仆的赶来,但来不及从我们身边驻足,就消失在一片尘土飞扬中。小小的我们像见到了仙境一般,跑到那扬起的黄土里,假装自己踩在云上,成了神仙和众多小妖魔搏斗了起来,忙的不亦乐乎。
    每当雨季来临的时候,干燥的路面变的松软起来,踩在上面的一个个小小的脚印便散发出潮湿的泥土清香。两边的水渠里涨满了水,各家的哥哥和弟弟便拿着渔网赤着脚丫嬉笑打闹的跑向有鱼的地方,热火朝天的抓起了鱼……直到各家的姐姐和妹妹喊到累才回家吃饭。夜幕降临了,那杨树下坐满了拿着蒲扇的老人和追逐打闹的小孩,以及那些成群结对抓知了换零花钱的孩子……当然,我更想在某个下午,跟哥哥坐在路边的水渠上,等着爸爸从外面带来好吃的新鲜玩意,再看一看他高大的身躯骑在自行车上,远远的看到我们俩后,兴奋的向我们招手的样子……
    这条路长得贯穿了三个村庄,往东看去那水渠弯弯曲曲的延伸到一个叫苏家埠的地方。水渠的前面是一片辽阔的田地,夏天的时候往东看去,一片青绿,一片金黄,各种庄稼的色彩和路边的野花把那走在路上的乡野人装饰成了一幅唯美的油画。在这幅画里,我相信曾经有一个奶奶的身影。我和她只有一面之交,那时我大概五岁,每当有逢集的日子,我总是喜欢坐在大路南面的水渠上看骑着自行车,步行着,牵着牲口,结伴同行的人们,以及他们发出的刹车声、叮当声、谈笑声和黄牛那一声长长的“哞”……
     这貌似刚刚进入秋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灰黄,整条路面光秃洁净,时而有辆车飞驰过后,会留下一团黄土和树叶相互打着旋。我忘了是怎样来到这条路的,只记得小小的心灵对这样的季节和白杨树下那厚厚的落叶产生了几丝悲悯。我像往常一样,走向路南面的水渠,在我穿过桥头时,看见了一个佝偻的背影安静的坐在水渠上,旁边还有一个白色的手提包。我加紧脚步走近了她,她喘息的粗声在我还有两步远的时候,就听的一清二楚。也许是踩在干枯的树叶上,发出那吱吱拉拉的声音吵到了她,她回头一脸茫然的看向我,随着我坐在她面前,她那眼神也跟着转了360度。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大襟褂,裹着小脚,小腿和脚一并用白布扎在黑色三角口鞋里。干枯的手一只搭在腿上,一只扶在水渠上,头发一并拢起来在后面窝成一个?。脸上的皱纹多的像水墨画的线条一样,黑色的斑点像墨滴浸染在了宣纸上,勾勒出一幅充满意象的水墨画。眼神既干涩又无神,但她一直全神贯注的看着我,时不时的努一努全是竖线条的嘴巴。我怔怔的看着她,她喘着粗气也以同样的沉默回应着我。
    我们就为这样的陌生相互僵持着。不大一会儿,一阵轻风把散碎的树叶吹在了她的提包上,我们的眼神心有灵犀的望向那个白色提包。她动作缓慢的抖落了一下提包上的树叶,转头问我:“你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好吃的吗?”我茫然的摇摇头。却看到了一张冷清的嘴里,只有两旁的牙齿还在孤单的守候。她似乎有了说话的兴趣,指了指提包说:“这里面有豆腐,是我从集市上刚买回来的,还是热乎的呢。”说着还打开让我看了一下,一块豆腐被白色塑料袋紧裹着。她指了指后面问:“你家住这里?”我“嗯”了一声。又问:“你爸妈呢?”我说:“不在家,家里锁着门呢。”她面色平静的说:“你想吃豆腐吗?”我羞怯的点了点头。她又看了看提包里的豆腐,指了指提包的底部说:“这里面全是好吃的,你要愿意跟我回家,我家里还有三大提包,全是好吃的。”我看了看那鼓鼓的提包,似乎有点动心了。她继续说道:“我们家在苏家埠,一直往东走就到了,家里就我自己,你去了跟我做伴,你要是愿意跟我走,我现在就把豆腐拿给你吃。”她又诱惑似的抖落了那提包上的落叶。我陷入了极其矛盾的思想斗争中,既想吃那三大提包好吃的,又想着去了她家,我妈不在她要打我怎么办?
    风不时的把树叶吹过来,几丝雪白的头发开始凌乱的活跃在她的两鬓。她一边粗声的喘息,一边追问道:“跟我走吧,想不想吃豆腐啊?”看我一直不作回应,她说道:“你要去了我们家,好吃的东西没人跟你争。”这似乎更让我动心了,因为在家里好吃的东西我要跟哥哥平分。她又指了指那块豆腐说:“要是去,我就拿豆腐给你吃,吃完咱就赶路。”这下我更矛盾了,我既想去那有三大提包好吃的而且还不用平分的地方,又对这个老人有种陌生的恐惧。
    就在此刻,妈妈站在桥头上叫我的名字,由于一直徜徉在那块豆腐和三大提包好吃的幻想里,我过了好久才听到。看到妈妈那样高大,留着那一头黑色的齐耳发,身材挺拔的立在水渠边上,她好像穿了那件抱着哥哥拍周岁照时的卡黄上衣和青灰裤子,我突然被一种强大的温馨感化了,我立刻从去她们家的幻想里逃了出来,起身一边跑,一边问我妈去哪里了,老人回头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
    走到桥头上,我站在妈妈的身边,又看了一眼那个安静的背影和那一只白色的提包,就像刚从桥头上出现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刚才的谈话似乎像这秋风吹走落叶一样,没有震耳的声响,却给我的一生留下了莎莎啦啦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