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当时明月在

姚远2012-07-30 13:49:26
    暮色四合。
    夜的黑纱,悄悄地笼罩大地。晚风猎猎,不远处的树影斑驳而婆娑。我站在褒水边,静静地看对岸喧闹鱼庄酒肆里华灯渐明,人影幢幢。
    是从什么时候起,这熟悉的小镇变的如此繁华了?
    莫不是周幽王的时代?亡国的褒姒,一朝选在君王侧,那令六宫失色的绝代风华,却总是禁于一个浅浅的笑容。怎么能笑得出来呢?那可是国破家亡啊,在这深宫之中,高墙之下,还有什么机会再看一眼褒水汤汤?烽火戏了诸侯,换得一笑倾城,亦换得周覆不存。此时的褒城,应该是落寞寂静的吧,繁华安宁早已戛然而止在褒姒离家入都的那一天。
    又或是楚汉争霸的时代?退守汉中的刘邦,偏安于此,敛锋芒,韬光养晦。闲时登临望江楼的汉王,看着远处汉水江面开阔,滚滚而去,是否心中也如江水波涛起伏呢?楚汉相争,究竟鹿死谁手,是北面称臣,安于现状,还是奋起一搏?不过毕竟是能吟出“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帝王,设坛拜将,韩信,这个曾经不起眼的治粟都尉,在褒水边明修了栈道,暗度了陈仓,为刘邦的宏图霸业,立下汗马功劳。此时的褒城,应该是纷扰的吧。兵家必争之地,怎会许你安宁?
    再或是,东汉末年分三国?雄主曹操行至此处,见流水拍岸。如击雪起,不禁心中激荡,奋笔疾书“衮雪”二字。旁人不解为何是“衮”而非“滚”,魏王大笑指着滔滔褒水,不言自明。曹操带来了褒城石门摩崖石刻的再一次兴盛。巍巍栈道旁,少了兵戎相见的肃杀,多了书生意气的柔和。此时的褒城应是繁华的,若你不信,你且从《石门颂》看起,不仅有文章气势磅礴,亦能清晰地看到,隶书从小篆一步步演变至完美成熟汉隶的过程。
    但三国终是乱世,这繁华又能昌盛多久?天下分分合合,这繁华也反复,如草春日萌,秋日衰。年年复年年,日升月又落,千年似一跃,便至今朝。
    外公说,以前过河是要渡船的;母亲说,没有修干渠之前,只有河岸才种水稻;老师说,古栈道和摩崖石刻都已淹没在水库里了……
    我说,我说什么呢?
    褒河大桥已经是第二座了,没有了高高的玉兰花桥灯,也没有了以前走在桥上的稳固踏实之感;褒河里的奇石大石,仿佛一夜之间,不知消失到何处;河里游来游去的野鸭也已不见,只有偶尔,寂寞的白鹭贴着水面徘徊;以前可以自由漫步的橡皮坝,也已经被新建的旅游景区的大门阻拦;而褒河的水,是浊泪,是老泪。
    褒城里,主街被修葺一新,路灯排开,蜿蜒至山脚;老旧的房子推倒翻新,一派高楼,一派新气象;昔日的百货大楼换颜做大型超市;药店也突然间多了起来,不知是镇子老了,还仅仅是人老了;公交车一趟接一趟,载着人来人往……
    春天里铺到山脚下的油菜花,夏天里看不到头的稻田,秋天里满怀的金黄丰收,冬天里盎然的小麦,这一切都在悄然变化。或者变成新房,或者变成冷清的开发区,或者是一道架起来的高速路。广袤的田地被分割,视线总被阻断,也只能看向无奈。
    蓦地一声尖锐的车鸣,心惊。
    夜色已浓,对岸的进山公路上,疾驰的大货车车灯明耀,一瞬间恍若见到千年前的谁谁,执着明火,策马奔腾,一瞬而过。然而对面鱼庄里觥筹交错的热闹,如一把生冷泛光的匕首,抵住你的心口让你看清究竟身在何处。
    我侧耳细听,努力捕捉淡淡的流水声。再回首,看向那黑暗中屹立的拦水坝,不知道多年前在此处消逝的他,是否夜夜魂归,是否轻轻抚摸那沉在水底流泪的文字,是否也会像我在此处,哀伤低叹?
    缓缓往回走,桥上风凉依旧,吹得发丝散乱,过往的车辆带起尘埃,扑面而来。路上行人散漫,笑说着坊间的闲言。有人高声说着房价高涨。真是紧跟潮流啊,这小地方也开始炒房了。有人感慨这小镇设施越来越齐全,什么都越来越便捷。
    是啊,还有很多不一样了呢。认为拥有私家车是不可能的事的人,买了自己的车,周末带着家小四处游玩;认为来一次镇子里就算进城的山里老人,闲来就在铺到家门口的路上散步;认为去一趟省城西安是极远路程的人,高高兴兴地坐着大巴,在高速上疾驰而去……
    这繁华,还是繁华的吧。凡事终是难求完美,有得也总是有失。
    我抬头,看见月渐中天,洒下一片柔和光晕。
    当时明月在,究竟是曾照彩云归,还是夜深还过女墙来呢?其实也只是,彩云已不在,女墙也不在,当时明月还在。
    风带的凉意越渐浓重,夜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