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母亲的婚姻

润雨2016-05-13 08:57:34
       母亲称得上是一个标致的女人。

       我自然没有见过母亲的年轻时代,母亲又没有留了相片让我间接地见识一下。但从所有熟悉母亲的周围人的嘴里,他们对母亲的夸奖是一致的。这些人包括村里和母亲年纪相仿的人,母亲的亲戚、朋友,也包括我的父亲和我的哥哥。

       我只记得,小时候跟着母亲去邻村看望奶姥姥时,母亲走过大街,大街上那些男女老少看过母亲后,会发出啧啧赞叹:“这女人,真排场!”“排场”一词,一般用来形容某个场面的布置或某件事办得怎样,但我们那儿的人无论夸男人还是女人,都是用这个词。即使母亲年纪老了,到嫁出去的女儿家走动时,邻居的小媳妇们见了,都毫不吝啬地夸奖母亲:“好精干的老太太!”

       母亲十八岁生的大哥,那么大哥对母亲早年的形象就有了记忆。至今,大哥一提起母亲,那佩服的口气,那满目的崇拜,甚至还带有一些遗憾。遗憾什么呢?遗憾母亲是那样一个女人,却找了父亲这样的人。言外之意,就差说出“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今年过年回老家,和大哥坐在一起提起母亲,大哥又是一番评论:“妈那么好,却找了爹这样的人。”我追问:“爹是啥样的人?”哥说:“爹一贫如洗啊。”我说:“单是一贫如洗,不能说明什么。”哥又说:“爹比妈大九岁啊,还黑不溜球。”大哥就上过三年学,他居然用这种词来形容自己的父亲。大哥的小儿子竟也不知深浅地跟着附和:“奶奶那么好,怎么会跟了爷爷呢?”我笑骂道:“闭上你的嘴!好像你爷爷跟你没关系。没有这一贫如洗、黑不溜球的爷爷,哪来你这小崽子?”小侄儿嘿嘿地笑了。大哥一听,也笑了。似乎他这时才醒悟了父亲跟自己是怎样的关系。

       和父亲谈母亲,也是我的一件乐事。我曾多次问过父亲,母亲年轻时候怎么样?父亲毫不掩饰地说:“好!你妈确实很排场。”

       当着我们的面,母亲曾调侃父亲:“那时候,银子(村里的另一个女人)那么喜欢你,你找了人家就算了,非不,非要找个我!”父亲只嘿嘿地笑。我想,父亲在婚姻大事上,找了他喜欢的女人,而不是喜欢他的女人。

       那么,母亲的婚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还得从头说起。母亲生在一个家境殷实的人家,姥爷在方圆几里算得上是个富户。娶的姥姥也是邻村有钱人家的小姐。按说,这样的家庭,母亲自身条件也蛮好,在婚姻大事上挑选的范围应该更广一些,择偶的条件也可再高一些。但母亲好像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似乎只有一条路,一个目标,那便是嫁给父亲。

       原因其实很简单,母亲生不逢时。母亲是姥姥的第四个孩子,生下来后,姥姥身体不好,就将她奶了出去。后来回来慢慢长大,赶上了当时中国很多她无法理解的政治运动,什么“反右”啊,“四清”啊,姥爷家被划为“富农”成分。正值豆蔻年华,青春悸动期,但“成分论”成为当时中国政治上最强调的一笔。成分不好的人,求学难,就业难,找对象也难。本来婚姻之事,除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还应该有本人的自主选择,可母亲选择别人的机会首先受到别人选你机会的限制。

       在这样的状况下,我的父亲这个出身寒微的退伍军人出现了。论家庭,父亲一贫如洗,爷爷奶奶早早过世。父亲给别人做过长工,后来被抓去当兵,先是“二战区”的兵,后来整体归顺了解放军。抗美援朝又上了前线、入了党。退伍回来在村里任了一个小干部职务。强调一点,唯“成分论”的年代,对母亲不利,对父亲却是有利的。

       此时,父亲看上了母亲,经常主动去姥爷家帮忙干活,首先赢得了老人的好感。但是,父亲并非一帆风顺。为了母亲的成分问题,组织上多次找他谈话,说母亲成分不好,如果要娶母亲,会影响父亲的前程,干部做不成,党票也留不住。没想到,我的父亲宁可丢弃一切也要找母亲。这是我最佩服父亲的一点!一个人能不受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在婚姻情感事情上,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真不是很多人能做到的。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最后,我的母亲跟了父亲。父亲呢,为此丢了党票,丢了“官职”,做了一名普通的群众。虽然如此,父亲一生都没有为此举后悔过。在他病重期间,我曾问过父亲:“您对自己的一生还满意吗?”父亲点点头。

       我追问:  “为什么?”

       “因为有了你们的母亲,我才有了这么红红火火的一大家人。我活得很舒心啊!”这就是我父亲的人生结论。

       那么,我的母亲对自己的婚姻又是怎样的感受呢?

       有一点遗憾,但也还满足,因为父亲一生对她好。

       这就是我母亲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