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涝池往事

吴利强2016-04-25 09:44:49

       老家门前有一口方圆百米的涝池,形似马勺,南大北小,冬春两季雨水少时,池岸与水面有两三米高,夏秋两季雨水多时,池水往往会漫上岸来。因此,这口涝池成了西半村三百余户人家排洪蓄水的唯一所在。无独有偶,在东半村也有一口与之大小相等的涝池,并且两口涝池都靠近村子的南端。听村里一些老年人说,我们村的地理概貌像一条昂首摆尾的巨龙,靠近村南的两口涝池恰似两只晶莹剔透的龙眼,正因为有龙神的存在,所以村里一直风调雨顺,地里一直五谷丰登。当然,这种说法,也寄托了村里所有人期盼平安祥和的美好愿望。

       近水楼台先得月。村东的涝池离得远,我们一般不怎么过去,而村西的涝池就在我家门前,因此,它几乎成了陪伴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我之所以喜欢在这里玩,是因为这口涝池当初修建得可不一般。说这口涝池像个马勺,是因为它的一端很大很圆,另一端却很窄很长,大而圆的那端为勺口儿,窄而长的这端为勺把儿。勺把儿这段是入水口,入水口处修建了一座宽约2米,长约20米的石桥。石桥从北岸的入水口缓缓地铺到了涝池底部,桥面是一块块厚重的石条砌成,就连桥栏也是由半米高的石条紧紧地连接而成。晴天里,大人们会坐在石条上歇息闲聊。雨天里,孩子们会穿着雨鞋沿着石桥走下走上,任凭流水冲洗着鞋面;有时,还会双腿一并,前脚岔开,看谁拦截的流水多,等流水快要冲进裤腿的时候,猛然一放,然后嘻嘻哈哈地追逐着浪头跑上一阵。许多时候,大家一边在桥上跑,一边用雨鞋相互击打着水儿玩,追追跑跑,躲躲藏藏,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记忆里,那时的雨天好像特别多,夏季往往是大雨暴雨接二连三,秋季常常是阴雨连绵不断。眼看着涝池的水干到底了,不几天就是大雨如注,涝池又被再一次灌满。有时候,涝池里的水淹没了半座石桥,若天一放晴,这里便成了妇女们浣纱洗衣的好地方。你瞧!她们来的时候也无须带搓衣板,青石板就是现成的搓衣板,洗衣水就是眼前清亮的涝池。大家一定会很疑惑,涝池的水又脏又混怎么洗衣服?其实不然,虽说涝池的水大多来自地表的雨水,但那时农村里几乎没什么污染,况且,涝池是大家的洗衣池,也没有谁会在里面乱扔脏东西,再者,池水隔上一两天,它自热而然地会澄清,所以,那时涝池的水常年都是清澈透明的。及至水位下降了,涝池底部的一周也会有人修上台阶,打上木橛为妇女们提供洗衣的便利。儿时的水似乎很清,天似乎很蓝,我们能看到彩虹的时候也很多。并且,绚丽的彩虹时常是在涝池上方被人们发现的。因此,一遇阵雨天气,许多大人小孩会不约而同地跑到石桥上看彩虹。不知为什么,或许出自好奇的缘故吧,我们小孩子经常喜欢一边看一边用手指指点点的,正当此时,老人们常常会善意地提醒我们一句:彩虹不能指,一指就不见了。我们吓得连忙把手缩回来,生怕像老人们说的那样。

       池水不仅被用来洗衣,也被村里人用来浇地灌溉。浇灌大片大片的麦苗是不可能的,除非用上水泵抽水。但一株一株的玉米苗,或辣子苗、红薯苗是完全可以用池水浇灌的。尤其是夏天麦穗已经饱满开始变黄的时候,正是移栽辣子苗和红薯苗的最佳时期。午后两三点钟的太阳依旧火辣辣的,可我们全家早就迫不及待了,因为下午还有三四分地需要移栽辣苗和红薯苗。于是,我们全家大大小小五口人齐上阵,先在架子车里装上一口大铁桶,然后我们拉着架子车到涝池里去装水。父母提大桶,我们姐弟仨提小桶,大家一桶一桶地提,一桶一桶地灌。约莫灌完十三四桶之后,车上的大铁桶终于被装满了。由于赶时间,我们也顾不上歇息,父亲拉上架子车,我们姐弟仨在后边推着,母亲则肩挑着一担辣子苗和红薯苗紧跟左右,我们一路说说笑笑地向田地里出发。记得有一年夏季干旱少雨,为了赶在麦黄前光好场(光场,即用碌碡滚压使得地面变平整和光滑),但土壤干燥很难黏合在一起,不得已,村里人再次想到了涝池。于是,大家用水桶挑的挑,用盆子端的端,再一瓢瓢泼在自家平整过的三四分场面上。那一年,涝池的水位一天里就下降了十公分。想想看,若不是这口涝池,恐怕那年碾打麦子都成了问题。

       盛夏的涝池,也是孩子们游泳嬉水的乐园。由于冬春两季的雨水稀少,所以,夏季的涝池水位相对比较低。炎热的夏季正好是孩子们游泳嬉水的好时机。那时的我大概八九岁,不会游泳,但喜欢看大哥哥们在水里玩。他们有时蛙泳,有时仰泳,有时自由泳,有时比赛钻水泳(就是一会钻进水里,一会又钻出水面),有时比赛闭气(就是手捏鼻子,闭上眼睛然后钻到水里,看谁在水下待的时间长),胜利的一方常常会赢得孩子们的喝彩和敬仰。许多时候,我受他们的影响也蠢蠢欲动,跃跃欲试起来。于是,一个酷热的午后,我背过父母,约了三四个伙伴,在岸上脱光衣服后就顺着岸边轻轻地下水了。我们几个小孩正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区击水玩闹,忘乎所以的时候,不曾想身后来了一群大孩子,他们二话不说就把我们拖到了深水区,我们不会游泳,一个个吓得大哭大叫,可他们全然不理,硬是把我们的头按进水里喝了几口。那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溺水是怎么一回事儿。由于极度恐慌,我们逃上岸以后,吓得直哆嗦,赶紧穿了衣服躲到一边去了。再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最终在涝池里学会了游泳。

       涝池不光是孩子们的游泳池,也是养鸭子、养鱼的好场所。起初,是一个村邻在涝池里养了二三十只鸭子、三四只鹅,所以,在岸边的草丛里,我们时常可以找到鹅蛋和鸭蛋。可能是这家主人嫌鹅蛋、鸭蛋遗失的多,鸭和鹅又常常遭人驱赶和捕捉吧,养了二三年之后,他们竟然卖光了所有的鸭和鹅。曾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了一群野鸭子,他们从涝池这头游到那头,看起来很是惬意和快乐。但过不了几天,有人就拿起弹弓打起这些快活的小生灵来。三番五次的,受到惊吓的鸟儿,一飞再也不回头了。从此,涝池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和色彩。

       涝池里既然能养鸭,就能养鱼。这家邻舍不养鸭了,另一家邻舍便养起了鱼。鱼苗是那年开春之后运来的,那些手指大小的鱼儿被一盆盆地放入了池水里,自此,水面上常会看到成群结队的小鱼儿:红的、黄的、黑的、斑点儿的……我也常常看到那家人端着盆子隔三差五地在水里撒鱼食,这边撒撒,那边撒撒。两三年后,鱼儿渐渐长大了,有些人看着鱼儿就犯眼馋,便偷偷摸摸地打渔吃,也有被主人发现的,免不了被恶言恶语地骂几句,或者被罚了款,赔偿了损失。某一天里,他们家全面撒网,从涝池的北岸一直慢慢地把网拉到了南岸,可不知怎的,网住的鱼儿却不多。有人就说,是涝池太深,漏网之鱼太多了。也不知谁出了个馊主意——用雷管炸。果不其然,鱼儿们都被炸翻了,一眼望去,白花花的漂满了整个涝池。第二年,这家人又撒鱼种了。可这一次,他们不喂鱼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些水草,扔进去没几天,整个水面都长出了绿油油的水草。之后,水草越来越多,几乎覆盖了整个涝池。这家人急了,连忙叫左邻右舍来打捞鱼草,鱼草可以当作青草喂给猪吃,街坊邻居们也乐得帮他这个忙。可是,这样的“青草”并非田地里的青草,田地里的青草干干净净的,猪吃起来香甜可口,而涝池里的“青草”,却沾满了鱼腥味,臭烘烘的。这样,过不了几天,猪都不吃这些“青草”了。没有人打捞这些疯长的水草,水草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直到罩满了整个水面。试想,鱼儿见不到光照,水里的氧气又越来越少,鱼儿能不染病死亡吗?没多久,死亡的鱼儿便飘荡在了涝池的角角落落,水里时常散发着一股股腥臭味。

       直到现在,涝池的水面还被一层层密密麻麻的水草覆盖着,不仅是水草,还有五颜六色的垃圾。虽然村里各个街道都修建了垃圾台,但一些人总习惯把垃圾倒进涝池里。十多年前,原来坚固美观的石板桥也不见了踪影,涝池在各样建筑垃圾和生活垃圾的围攻下逐渐缩小了很多。往日清明透亮的涝池,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几乎快成为一汪臭水沟了。每年一到夏季,蚊子、苍蝇和蟑螂就遍满涝池的周围,涝池显然成了“四害”的滋生地、成长园。既然涝池变得如此丑陋,不如就把它夷为平地吧,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从千家万户的下水道里流出的废水又将注入何方呢?

       作者简介:吴利强 ,男,笔名田园 、青叶、望云、春云时雨。1976年生于宝鸡陈仓,1999年毕业于陕西教育学院,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散文家》、《中国文学》、《散文福地》、《中华日报》、《光明文荟》、《陕西市政》、《自学考试报》和《宝鸡日报》等,曾获得过国家、省、市级十多次奖项。迄今为止,发表散文、诗歌、杂文和小说等200余篇80万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