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农谚

江东瘦月2016-04-15 10:51:27
       农谚,不往《诗经》《全唐诗》那红木八仙桌的雅座上挤,最多只在《齐民要术》《天工开物》那些乡间河道里蜻蜓点水,或是冒个小水泡。农谚时常拣个农家灶间,知趣地挨着土墙旮旯蹲下,端着窑碗,可着劲“吱吱”地吮吸筋道的荞麦面。

       《诗经》关乎国运龙脉,而农谚只管墒情收成。没有平平仄仄的臭讲究,只需说起来溜,念起来顺。采诗官和翰林学士们根本听不懂,而在最多的人口、最卑微的人群中,农谚是通行的行话。

       “父诏其子,兄诏其弟”,农谚口碑相传。不遗存在龟甲、竹简、绢丝上,那样容易落下话柄。农谚偶尔写笔记,相当狂野洒脱。大地是纸张,泥土疙瘩是文字,笔可以是入木三分的钉子槐树,抑或是率意随性的潦草麦秸。有的时候,早季稻也会蘸着秧田里的水,不需书童磨墨那样费事,“刷拉拉”地一气呵成。

       “秋风镰刀响,寒露割高粱。”农谚和节气是世世代代的儿女亲家。农谚,是农人连缀着24个节气的手链。守着农谚这本旧黄历,是可以看到老的。

       农谚是农人的命题,是农事必须守的口令。土地像看家狗一样温存地趴着,犁铧如梳子,按时把绒绒的毛梳一遍、理一回。农谚则指点散播种粮的巴掌,或疏一点,或密一点,洒下一季的希望,养活一家的嘴巴。

       农谚和农具是打不掉的连柄榔头。是连枷掼打的,是镰刀撂倒的,是木锹扬起的,是箩筐装盛的,是担绳捆缚的,是扁担扛起的。农谚有时也会在前人跌倒的地方,用一截树桩插起醒目的警示标识。

       “春(嫁)接海棠夏接桂,秋接菊花冬接梅”。农谚里有花开的声音。

       农谚里集中居住着动物世界里的草根一族。蟋蟀在叫,蟾蜍在跳。有上树的水蛇,有上路的蚯蚓,有南飞的燕子,有北往的布谷。青蛙领个头,蝉就全家总动员加入合唱。鸟鸣,是伴着春雨落下的一枚音符。农谚里有百鸟叽叽喳喳,那是鸟类的“民族唱法”或“美声唱法”。

       农谚是春秋两季扦插的油绿植物,农谚是放在铁砧子上锤打了几千年的锻件。农田可能被雾霾、废水、烟气污染,而纯度达100%的绿色环保的农谚不会。

       农谚很色。念着农谚,柳叶就青了,菜花就黄了,桑叶就绿了。听农谚的话,农家的的日子,便芝麻开花节节高。

       农谚很任性。不像明前茶那样昂贵,如同藿香、薄荷一般清凉爽口。农谚像带泥的萝卜,用绿茵茵的樱子擦一擦,铮亮的小锹刮一刮,粗糙的茧掌捋一捋,可以生吃。

       农谚和号子是拜把子兄弟,和五谷、六畜、葵花、蓖麻都是亲戚邻居,农谚的外婆家是芦苇或稻草制品妆扮的粮屯子。

       如同“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农谚叉着腰站定,旱、涝、风、寒便知趣地绕道走了,土、肥、水、温就调和得均均匀匀稳稳当当。

       农谚是湿度计,农谚是气象台,农谚是种田经。种田经的读者可比念《诗经》、颂《圣经》的多了去了。

       蚯蚓吃的是土,屙的是泥,就像农谚土得掉渣,最接地气儿。

       农谚是一条永不结冰的河,秋到冬尽,春流到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