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消逝的老泥路

茶盐观瑟2012-07-04 14:08:49
     路,那么远,谁能陪谁走到尽头?
    细雨霏霏的季节,一刹,怀念,汩汩而出,是记忆不曾停下的闸。我又闻到了芳草的沁香,雨珠敲打,惊起涟漪,那消逝的老泥路,何时来我的梦里客串一场……
    门前的那条老泥路,东西横向,一直蜿蜒到哪,我不知道。回忆是张蒙太奇的制作:我,伫立在屋檐下;雨,飞舞在天空中;路,独守在雨帘里。
    这条老泥路多大岁数了,连村里最年长的爷爷也说不清。我依稀记得,它陪我走过了八个春秋。一年四季,就这么和老泥路一起慢慢成长。多年后,我终于明白,在这消逝的老泥路上,永不消弭的,是镶嵌在时光机里的浓浓亲情……
    回忆,那么细碎,那么绵长……
    暮春,是小姑娘撑着的小花伞,旋转着,花儿就开了,雨就落了。淘气的男孩捏了个泥巴人儿,冷不丁向路人砸去,阵阵咯咯的笑声。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妈妈倚门翘首,声声呼唤,该回家吃饭了,炊烟飘出的地方,就是家。老泥路上,高高的麦秸垛里,男孩儿们刚刚还在厮打嬉闹,听到妈妈们的呼唤后,赶紧拔掉黏在头上的干草,掸去身上的草灰,唱着歌儿,互相搂着肩膀,就回家去了。春天的星空是柔和的,还记得赶集过后的晚上,几个伙伴聚到大路上,唱着《鲁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梦在歌里笑开了花。
    初夏,梅雨氤氲,老泥路的脸沟壑分明:自行车趟过去,长而细的条条花纹,轱辘粗点的会留下了小篆“刻章”,我喜欢拿个小碗,接下来自空中的精灵,居然发现雨珠的跳动,均匀而欢快。待到水涨时辰,农家人看看泥路的粘稠程度,就知道要不要下河摸田螺了。
    艳阳高照的时候,农家正忙。那时,爸爸黎明时分就去田里劳作,妈妈则在家早早地做好饭,晾凉了等父亲回来。妈妈新煮了绿豆汤,盛上一大瓶,用布袋套好瓶子,让我送到田里给父亲。此时,无论电视播到哪个关键点,哪怕是我爱看的《美少女战士》,抑或是《新百娘子传奇》,我都会立刻关掉电视,戴个小草帽,颠儿颠儿地就拎着瓶子去了,从不贻误。田埂那头,我总能在一堆人中,立刻分辨出父亲的方位,父亲远远地向我招手,田野的风正好,我想,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温暖的姿势……
    秋天,要上学了,穿上红色的雨靴,不愿绕路,就踩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聆听泥巴发出沉闷的声响,简单的自娱自乐。老泥路被冲刷出几个小水塘,积水上冒出一个个半圆形的小泡儿,宛若没有吹完的泡泡,又像手中把玩的水晶球球,瞬间没了踪迹。这个季节,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清爽爽,利利落落。
    还记得,奶奶总爱穿一件蓝印花的布衫,打一把古老的油纸伞,拉着我的小手,缓缓前行,我幼年的大部分光阴,是用双脚陪奶奶走过的。爸妈都忙,奶奶就到处带着我玩儿。我随奶奶看过好多风景:竹篙深处,玉手一撑,从圆拱的桥洞里露出烟波画船、桃花人面;荇草岸边,鱼钩静逸,从碧色的柔湖里飘来扁舟一叶、鹤发童颜……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我有勇气出远门、有能力走远路的原因。阳光明媚的日子,奶奶就悠闲地在门前择菜,束着素净的百褶围裙……
    冬日,记得更多的是暖阳,冰冻的天气,偶尔有行人路过,发出有节奏的脆脆声响,阳光一照,冰融了,宛若老泥路均匀的呼吸。那时的冬天,屋檐上还会结长长的“冰桩”,爷爷年纪大了,总是怕寒,小时候又没有插电用的热水袋,每当母亲烧好热水,我就把热水袋给母亲递过去,母亲装好热水,我就提着送到爷爷的房间。爷爷的笑,至今荡漾在我的心头。
    还记得老泥路上的那棵古树,那年冬天,奶奶突然生病,用去了家里的大部分资金,却赶上开学时候,母亲和父亲商量后,忍痛卖掉了那棵古树,凑足了我的学费。
    我想,为什么我对泥路的感情会这么深,可能就是因为这一路,有太多的故事,有太多的酸甜苦辣,我不忍就这么把这些回忆抛弃。于是,有这么个冬日,我在心里开了个地窖,挖了老泥路上的一?土,埋起来酿酒,收进冬日暖暖的阳光,它注定了会在我某天初醒的时刻,慢慢发酵,融进我的整个生命。
后来,是有后来的。有一天,晨光熹微,乡亲们热热闹闹的议论,温暖了这微寒的空气,水汽一圈圈盘绕,旋转、飞散。
“要修路了,要修路了。”
    修路的车儿来来往往,碾碎我本来就不完整的记忆,我却要感谢他们,让我为消逝的老泥路,做了一次平整的回忆。
    十年,再半个十年……一切都不一样了,时间穿梭得近乎残忍!
    奶奶和爷爷,都已经不在了。
    而今,我求学在外,离家一千四百一十公里,扬州城,不曾听见我的呼唤。我在这头,家在那头。
    母亲还在忙里忙外,父亲,为了让全家人生活得更好些,毅然选择了远方,去他国打工。父亲已不是 “年近半百”,而是 “年已逾百”了。可他每次还是会在周末的晚上,打来电话,嘘寒问暖。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克服语言障碍的;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记住在拨号前加的一连串号码,才拨通我的手机的;我更不知道,父亲是如何顶住湿热的环境而辛勤劳作的。而现在,我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为父亲送去清凉。和天下所有心疼父母的孩子一样,我一遍遍在心底许诺,也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深沉的爱,我怎可辜负?
    每次回家,总会想起老泥路上的故事,记得那棵古树。如今,它只剩一截木桩了,母亲又在它旁边新栽了一棵槐树。我常常想,等到父母都老了,槐树也大了,夕阳正好的时候,我要搀着他们的手,走到天的尽头……
    这个世界真的好奇妙,王蒙先生说过:“农村,世界上正因为有了农村,怀旧的温馨才有所寄寓,岁月的无情的冲刷之中才保留了几个安全的小台。”
    有些事,很容易在记忆的筛眼里走漏的一干二净,那么,至少,我希望,走漏的美好不要太多。回忆含笑走来,走进我的期待里。那是消逝的老泥路。
    原来,当初老泥路蜿蜒的方向,就是家的方向,就算路换了,可是,回家的方向,一直在路上,一直在我心中,在我心中奔跑的那个前方!陪我走在路上的亲人,还将继续和我牵手,牵手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