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 煮 光 阴
文字//水凝碧
日子已滑向季节的纵深,我拥有了可以大把奢侈的光阴。假期,接母亲来我这里小住。母亲一来,这日子过起来就更像生活了。
腊八那天,母亲教我煮了腊八粥,很好喝。今天仍然想做,早饭过后,我便着手准备。先在电饭煲里放了红豆和红枣,水开一会儿之后便切换成保温,让它慢慢熬着。到一定火候再放上糯米、核桃、桂圆等,轻轻轻轻地搅动,看着粘稠的粥面上噗噗,噗噗的冒着泡泡,一缕缕甜丝丝的香气便可扑鼻,随即引起人的食欲。
大自然真是恩赐,生长着这些物什供人食用。而上苍也真是智慧、慈悲,在不同的时节生长不同的物种,不同的物种又有着不同的性情,补给人不同的身体需要。我们的祖先真是伟大,他们发现这些秘密从而做到天人合一。人类就这样世代繁衍,生生不息。
这些小杂粮都是前几日从集市上买来。逛集市自己是不会去的,那日陪母亲走走。集市在城东的一条街上,大约要走七八里的样子。不想开车,只想陪母亲慢慢走走,一路上风有些柔暖的意思。集市上人很多,看着人们拿起这个看看那个,问问这个,说说那个,倒也有意思。我也随手在一个女摊主的矮架上拿起一包袜子来看,不想那个女人笑着从我手里拿走,有些不好意思但不失爽朗的说:这东西不是你们这样的人买的。好直率的女人,我冲着她笑笑。
没什么具体要买的,长长的集市足有上千米,听母亲讲她年轻的时候会结伴骑自行车走几十里来赶集。那时母亲该是多么精神。陪着母亲边走边看,后来在卖日杂的摊位上看中一个搓衣板,木质的,干净光滑。想起小时候母亲就是用这样的搓衣板给我们洗衣服,一下一下搓着,白色的泡沫冒出来糊在母亲手上。洗干净的衣服晾在太阳地里,穿着的时候就有一股阳光的味道,很美好。于是我把它买下来,空闲时也像母亲那样慢慢搓洗。后来母亲买了一本日历,我们买了些小杂粮,这些都是附近的农户自己家产的,仍用那杆秤高高的一挑。
上午陪着母亲看《哑巴新娘》。剧中的配乐真是恰当,悲情时那高亢的唢呐可以撕裂人心,忧伤时低婉的二胡如诉如泣,那古筝也直指人心。我和母亲随着剧情或喜或忧,好多时候竟是泪流满面。说起来,我不怎么喜看电视剧,只是这样陪着母亲悠悠的任光阴静静流走。
午后,阳光暖暖的照进来。泡上一壶茶,面对面坐在阳台的小桌旁。边喝边聊,任由时光在茶的氤氲里一寸寸挪移。母亲说,昨晚梦到了父亲。父亲仍然穿了那件蓝色的中山装,干净的白衬衣,上衣袋里插着两只“英雄”笔。这是父亲工作时的样子。父亲走了很远的路开会回来,母亲替他摘下粘在身上的青草。我知道父亲走了这些年了,母亲仍然放不下对父亲的想念。
说起父亲和母亲,想当年也可以算作郎才女貌了。父亲上学一直到二十四岁娶了母亲,那年母亲十八岁。姥姥共生了七个女儿,从母亲开始,七个女儿个个漂亮。父亲是个非常和善的人,对母亲和我都很疼爱。人说女儿是父亲的前世情人,不知是不是因此原因,还是骨子里那种骄傲和倔强太像母亲,小时和母亲的关系一直不如和父亲亲。
母亲不但漂亮而且手很巧。小时候的冬天很冷,母亲总是给我缝了很合身的花棉袄。那碎花的棉布面,很好看,新穿时不用套了外罩。新棉花被太阳那么一晒柔软暖和。布棉鞋的头上总是用条绒布缝上一对对称的小鸟儿的头。下雪天,我总喜欢走在没人走过的雪地上。那时的雪很厚,好像一个冬天都不会化。我喜欢走在上面听那嘎吱嘎吱的响。夏天的时候,母亲会用缝纫机给我做确良的半袖衬衣,人造棉的花裙子,穿着时很是让同龄的女孩子羡慕的。在同事眼里,我也算是心灵手巧的,用她们的话来说,是个精致的女人,可和母亲相比我是无法企及的。
小时候,每当母亲做针线活时,就会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棉布包袱,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花布还有各种各样的扣子,彩色的线。我总是喜欢的不行,把脖子伸的长长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自己喜欢的花布,就问这个能不能给我,那个能不能给我,母亲会捡了碎布头给我。我就高高兴兴的穿针引线,做起女红。那时最爱缝小书包,每次,一缝好,就兴奋的什么也不顾了,跑到院子里。把针丢到哪里,再也找不到。有一次又向母亲讨针时,母亲嗔怪的说,长大把你嫁给贩针的。那时想,贩针的大概担着担子,上面挂着五彩的丝线吧。
在茶壶里续上水,替母亲斟满。母亲喝过,拿过日历,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日历。厚厚的一本,如长长的光阴,过一日撕掉一篇,光阴就这样流走。母亲,把已过完的撕去,母亲说看看今年有没有你的阴历生日。按老一辈人的说法过阴历生日较准,而我的阴历生日是三十,有时是没有的,所以打小我的生日是最受全家人重视的。还好今年是有的,母亲很高兴的样子。
对于节气我是糊涂的,母亲一边翻着一边告诉我。二月四日就是立春了,怪不得天气暖和了,昨天下的雪,今天照到阳光的地方有的已化成水了。那篇日历的图上画着小桥流水,柳枝下垂,燕子翻飞,一个古典的美人扶柳若有所思的样子。是在想着她的夫君“征人何时归”么?下面还有周公解梦,写着“梦见莲花,是祥瑞”想起我惦记着去拍莲花时,有时会梦见的。
再往后翻,立夏、立秋、小雪、大雪,小寒大寒一过就又是来年了。忽然想到这样数着母亲很快就会老去,恐有一天我再也看不到了。心里竟生生的一疼,眼泪差点掉下来,还好母亲低头看日历。
我说,妈,再给我缝件小棉袄吧,就像小时候的那种。母亲抬起头看我,有点诧异,你买的那些很好看,现在谁还穿缝的呢。看着母亲依然白皙的面庞上那么深的皱纹,心柔柔的疼。的确,那些“嫣之然”的中式小棉袄很好看,可是太过精致不保暖。母亲说,嗯。只是这么多年不做,忘了怎么做盘扣了。
等雪化后,挽着母亲一起上街,在那个叫泰和的布店里扯上几尺碎花的棉布,买上几扎上好的梳棉。阳光晴好的时候,看着母亲在花布上细细的划线、裁剪、絮棉,然后一针一针的缝制,线用完的时候,我会替母亲穿上。母亲的心意就缝在了这衣里,我就永远不怕会失掉对母亲的记忆。
我希望光阴就在这一针一线的穿行中慢下来,慢下来……这样,母亲也可以迟些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