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的问候
莫独2012-05-28 13:28:22
一场劳动的尾声，一幕狂欢的开始
往往被一捧突然从天而降的泥巴引发
男女对峙，更多的是青春的张狂
但从来就是两性的舞台，欲望的队伍瞬间被扩大化。这一瞬
那些刚从劳碌里伸直的腰杆，又被喜悦压弯了腰身
爱情的纽扣，被山歌的嘴巴，如时打开
这是一位一边放鸭，一边和泥鳅一起在梯田里裸泳玩泥巴长大的哈尼诗人，对哈尼族青年男女在栽秧季节相互间打泥巴架的诗意描述。鸭子是哈尼人家的宝，是梯田的宠儿，是哈尼儿童的好伙伴。鸭子走进梯田，就走进了天堂。放鸭的哈尼孩子也一样，一旦走进了梯田，也就走进了娱乐的天地：拿鱼摸虾、撵雀掏蛋、给青蛙做手链、给蜻蜓扎鸭毛、修泥鳅的胡子、盖小鸭子的房……梯田是哈尼少儿们放逐童贞，放牧心灵的舞台。尤其是打泥仗，三五个伙伴，没有讨论，没有商量，甚至不分队伍，不分敌我，一切发生于瞬间，任何人是自己的盟友，也是自己的敌人，从一丘田打到一丘田，从一片田追到一片田。一捧稀泥出手，带去的是无邪的童趣，是欢声笑语，是祝福和问候。当然，这样的表达方式，并不仅仅存在于少年儿童的游戏里，它已经深入到梯田稻作农耕的脚步里，随农作的节奏，唱起独特而吉庆的欢歌。
阳春三月，层层峦峦的梯田，像一道道明亮的镜子，满山遍野闪闪发亮，折射着亮丽的春阳。整个哈尼山地，白茫茫一片，一直沉浸在从冬天以来的空旷与静谧中，而它内心的暖意，在宁静的面容覆盖下，却隐隐地悄然升温。
春天，对于山地稻作农耕民族哈尼族来说，连路边的石头都唱情歌了，没有不动情的一草一木了。这是骚动的季节，这是狂欢的时刻，这是秧姑娘出嫁的日子。是卑苦阿兰鸟的啼唤，叫开了梯田怀春的心扉。
秧姑娘丰腴的身姿，踩着山歌火辣辣的韵律，直截了当地，用事实表达了对田伙子的热爱。美丽的哈尼山乡，以天地为媒，以笑容为礼，以梯田为席，摆开了秧姑娘郑重而喜庆的婚宴。
叶号声声，把热烈的气氛一次次推上高潮；山歌阵阵，把欢快的心声一回回送上云霄。
卑苦阿兰鸟站在寨神林茂密的高枝上，卖劲地献上真诚的祝辞。
姑娘们绚烂的衣裳，让生动的婚礼锦上添花。
浓郁的春色，因为春耕的注入，添增了灵动和活力，更加生机勃勃。栽秧的喜悦，无可阻挡地，随明媚的春光一起，淌满了山山岭岭。
这个时候，如果你有机会从栽秧的田边路过，那是幸运的。一两捧稀稀的田泥，不经意间从天而降，会准准地落到你的身上。请你不要一时心起莫名的怒火，吝啬自己汗臭的衣服。那些干净的泥巴，来自大地纯净的心底，是春天美丽的梯田送给你的特殊礼物，是温柔的季节献给你的独特的祝福，是热情好客的哈尼人对你这位远道而来的陌生贵客的特别的问候与邀请。如果你无意留下你的身，你留下你的一副笑脸就够了，哈尼人会用野芭蕉叶包上一大包糯米饭，送给你在路上品用。如果你有空，可以走进田间，和哈尼人一起参加栽秧劳动，哪怕象征性地拔几棵秧或插上几撮秧均可。那是对哈尼人最珍贵的回馈，是哈尼人最希望的期待。你的行为，会被哈尼人认为是无上的吉祥，你把福气带给了哈尼梯田，带给了稻禾，今年的秋收，必定会是个丰硕的收获。当晚，回到哈尼山寨，你必定会获得哈尼人最高礼节的礼待。
用田泥泼路人，只是点到为止，且只针对外客。而山寨青年男女们的泥巴架，当是最热烈的互助活动。
当夕阳西移，满天的红霞披挂到陡坡上，一天的劳动渐近尾声时，某个男人或者女人突然撒向对方的一捧水或者泥巴，像一颗突然丢进宁静的池塘引起阵阵涟漪的石头，成为引发泥巴架的导火绳。劳动的场面顿时混乱，混杂劳动的男女们，第一时间内让劳动的双手转化成“战斗”的有力武器，手上的锄头和秧苗，被泥巴和泥水替换，每个人，以身边最近的异性为对象，发起猛烈的攻击。原本，这是未婚男女青年之间的爱情遭遇战，钟爱的人，往往成为自己进攻、追逐的主要目标，相爱的火花，有时就这样瞬间被点燃。如果年轻是一场诱惑，此时，泥巴架就是表达诱惑的方式之一。欢呼、高叫、无节制的狂笑，把繁重的劳累抛到九霄云外，冲动的田水，不断地把激情和爱意扩散、漫延，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人想主动放弃这样的祝福，也不会有人愿意自觉退出这样的舞台。久违的青春被唤回，刚才还有点自律的小媳妇们一时放下了矜持，重新把手伸向田泥；躲到田头看热闹的老男人们，也情不自禁地丢下抱得比老婆还亲的水烟筒，重新回到了梯田里。祝福与被祝福，问候与被问候，成为握紧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一场规模更大的泥巴架，揭开了新的序幕……欢声潮涌，每个人，一脸一身都是泥巴和泥水，都成了地地道道的泥人，都成了一株彻彻底底地被泥水拥抱的稻禾。满天的云霞，被飞舞的泥水冲涮、涂抹，最后，不知是云霞拌进了泥水里，还是泥水杂进了云霞中，眼前，只见一道道泥水和云霞交织出的褐色与桔红色层层交错的炫丽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