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布衣,出身寒素。初读王勃《秋日登洪州滕王阁饯别序》:“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感佩王勃旷世奇才,而心纠纠然。于今,混迹官场十数年,仍身无寸功,手无寸权,常发生不逢时之慨,人前人后自诩清流。晋陶渊明“好读书,不求甚解”当与清郑板桥“难得糊涂”同解。而我对“清流”的认知,仍停留于羽扇纶巾的儒雅仙姿。今日闲暇,轻点鼠标,索“清流”词义。遂读之下,可谓“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此清流与彼清流,真是相去十万八千里,大相径庭。
清流最早语出《汉书•补乐志》:“郑卫之声兴则淫辟之化流,而欲黎庶敦朴家给,犹浊其源而求其清流,岂不难哉!”是借水之清浊,对音乐流派的赏鉴评析。后,晋左思《吴都赋》中有“树以青槐,亘以绿水,玄荫耽耽,清流亹亹。”宋苏轼《和子由闻子瞻将如终南太平宫溪堂书》:“譬如倦行客,中路逢清流。”清王士禛《池北偶谈•谈异四•内江石壁鱼》:“后破之,乃有一鱼跃出,其中泓然清流也。”瞿秋白《饿乡纪程》三:“环溪的清流禾稼,也曾托我的奇思遐想。”都是就事论事,直写见闻。清流,即清澈的流水,别无深意。
清流被喻指德行高洁负有名望的士大夫,还是在晋陈寿的《三国志》。《三国志•魏志•桓阶陈羣等传评》:“ 陈羣动仗名义,有清流雅望。”清流之义始华丽转身,由自然之河图,而为天下之才俊。宋欧阳修《朋党论》:“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欧阳修把杀清流与亡天下相提并论,是对名士最高的肯定。而将清流投入浊流,也暴露出得势权臣的叵测与龌龊。清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耳熟能详。而其《梓潼篇赠李中孚》:“读书通大义,立志冠清流。”我可是头一遭听说,仍然是延续了其豪气干云的语风。李大钊《混充牌号》:“社会上有一二清流学者,很得大众的信仰。”一句竟逼迫我索读全文。原来投机与取巧并非资本时代与全球经济下的产物,李大钊讲的“混充”,我们称“贴牌”、“山寨”,而质次者,完全沦为“假冒伪劣”。而清流相对于“一班官僚帝孽”是真名士自风流。
在中国历史上最早登上政治舞台的清流,是东汉末年的太学生郭泰、贾彪和大臣李膺、陈蕃等人。他们联合起来批评朝政,揭露宦官集团的罪恶,于汉桓帝延熹九年(166)为宦官所诬陷,以结党为乱的罪名遭受捕杀,十余年间,先后四次被杀戮、充军和禁锢的达七八百人,史称“党锢之祸”。以“党锢之祸”为肇始,“清流”成为统治阶级内部一个政治派别的名称。《后汉书•杨震传》:“臣伏惟陛下以边境未宁,躬自菲薄,宫殿垣屋倾倚,枝柱而已,无所兴造,欲令远近咸知政化之清流,商邑之翼翼也。” 杨震是汉代名臣,有“四知”太守清誉,却在安帝时被权奸樊丰、耿宝、移良等所害,饮毒药自绝。他称赞主子“政化之清流”,不论是颂圣,还是劝勉,都是在拍主子的马屁。拍马屁是佞臣的专利,也是能吏的技巧。而杨震是不是清流,史家未说,我也不敢妄断。而后在明代也有一部分朝官被称为清流,主要是在东林党形成之前的一些言官。大家熟知的海瑞就是其中比较极端的例子。而东林党也曾自称清流,但其已背离宗旨,热衷党争,与齐党,楚党,浙党,宣党斗法不止,遗祸中华,致汉家江山大明王朝葬送于后金铁蹄之下。
集清流大成的时期当推晚清。大约在19世纪70年代中期,即晚清同光之交,时军机大臣李鸿藻因为军机处的洋务派占了多数,感到力单势孤,于是笼络一批御史和翰林在自己周围,以壮声势,这些“台谏词垣”标榜风节,“严义利之分”,以经世匡时为己任,时有“清流党”之称。清流派曾繁衍为前后两代。前清流多北方人,称“北派”,后清流多南方人,称“南派”。前清流奉文华殿大学士李鸿藻为魁首,主要人物有张之洞、邓承修、张佩纶等。张佩纶是晚清名臣李鸿章的女婿,著名女作家张爱玲的祖父,两代张姓人,在中国历史上创造了不一样的辉煌。
前清流要求改革弊政、肃整纲纪和兴修水利,尤主张坚决抵抗外国侵略。在沙俄觊觎中国西北,日本侵略朝鲜、琉球以及法国侵略越南等问题上,都提出强硬主张,反对妥协,表现出强烈的爱国意识。后清流以户部尚书翁同龢为支柱,党同伐异,剪除异己,有家无国。前后清流都有好为空言、不识时务的一面,而正是这一面,暴露了晚清统治阶级的狭隘偏险与目光短浅。尤其是翁氏集团与李氏集团的矛盾冲突,直接造成了甲午战争的败果。
翁李过节起于曾国藩剿杀太平军。身为安徽巡抚的翁同龢之兄翁同书,为息叛将陈沛霖之兵祸,招其纳降,将与沛霖不眭的团练长徐立壮、孙家泰、蒙时中杀死,可陈沛霖自食其言,依然纵兵扰掠。翁同龢之父翁心存乃当朝帝师,党羽众多,门第鼎盛。曾国藩担心参不倒翁同书反受其害,酌请幕宾李鸿章草奏。李鸿章拟《参翁同书片》,具实确凿,逻辑谨严,暗含杀机。结尾一句:“臣职分所在,例应纠参,不敢因翁同书之门第鼎盛瞻顾造就。是否有当,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附片具奏。”简直是堵塞了为翁同书开罪的唯一途径。翁同书因此判死罪,其父翁心存闻信暴亡。皇上念及师生情谊,改判翁同书流放新疆。父死兄流,翁氏一门败落,年青的翁同龢怀恨在心。
翁同龢之崛起, 自然得益于其父翁心存。翁心存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后为同治帝师。自此,翁氏家族进入鼎盛时期,称“一门四进士、一门三巡抚; 父子大学士、父子尚书、父子帝师” 。当咸丰六年( 1 85 6 年) 翁同龢以27 岁中一甲一名进士后,便擢任翰林院修撰。同治四年,又接替父业,入值弘德殿,为同治师傅,前后教读九年。同治病逝后,光绪继位,慈禧又命翁同龢入值毓庆宫,为光绪师傅。
王伯恭所著《蜷庐随笔》一书中记载:“甲午战前,翁同龢一力主战,李鸿章言不可轻开衅端……我去见翁,向他力陈主战的错误。我想翁也是我的老师,他向来是器重我的。但翁听了我的劝说后,笑我是书生胆小。我说:”临事而惧,古有明训,岂能放胆尝试?而且,我国无论兵器还是战法,都百不如人,不能轻率地开战啊!“翁说:“李鸿章治军数十年,扫荡了多少坏人啊!现在,北洋有海军陆军,正如火如荼,岂能连一仗都打不了吗?”我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今已知自己确实不如人,哪里有胜利的希望呢?”翁说:“我正想让他到战场上试一试,看他到底是骡子还是马,将来就有整顿他的余地了!”作为翁同龢的门生,光绪皇帝深受其思想熏陶,深以清流言官的意见为是。光绪皇帝认为李鸿章胆小怯懦,认为其在对日作战上过于谨慎。于是1894年7月16日,光绪皇帝下旨,申饬李鸿章,令其将北洋的全部军队送上前线,准备作战。“将布置进兵一切事宜……若顾虑不前,行事拖沓,循致贻误战机,定惟该大臣是问!”
兵者,国之重器。翁同龢领导的清流位及人臣,身系社稷安危,却罔顾世界局势与中日利害。为了打击李鸿章,北洋水师成军后,翁同龢力倡削减海军军费,并明令北洋舰队不许再添置先进装备。至战前日本联合舰队从总吨位、火炮配置、水兵数量、航速等方面,已经全面超过了北洋水师。可在未作好充分战争动员与战争准备的情况下,清流却草率言战,把战争视为儿戏,先私仇而后家国,视黎民百姓、兵勇将佐之生死,国家民族之兴衰存亡于不顾,居心之叵测,行径之卑劣,何等可鄙、可气、可恨、可杀!?
清流对李鸿章淮军的攻击首先从质疑其战斗力开始。淮军是前期投入战争的唯一清军力量,其主力兵力5万人,除去镇守炮台和要塞的,机动部队仅仅2万多人。而当时日军投入的是7个野战师团,兵力超过12万。在威海保卫战中,登陆的日军超过3万人,而当时迎战的绥军和巩军却只有7000人,大都战死和殉国。言能杀人。打击淮系的主要手段还包括点对点打击淮系文武大员。举凡淮军将领和北洋人物,除聂士成等个别人外,几乎人人皆遭弹劾。淮军陆军将领有叶志超、卫汝贵、赵怀业、黄仕林、卫汝成、龚照屿、孙显寅、刘盛休等;海军将领及有关人员有丁汝昌、方伯谦、刘步蟾、林泰曾、罗丰禄等;李鸿章的幕僚及主办北洋后方勤务人员如盛宣怀、胡燏棻、马建中等;李鸿章的亲属子侄如李经方、李经迈、张士珩等。御史李念兹甚至有“淮将除聂士成外,无一善良”之语。“贻误战机、昏庸无能”是这些整天坐在安乐椅上,空谈国是的清流们,用来指责当时清军战场指挥官的专有名词。清流中张謇、沈曾植、丁立钧等人好大喜功,纸上谈兵,轻启战端,却在战场失利后,愚蠢到幻想着“联英伐倭”。岂不知,列强一丘之貉,“联英伐倭”,无异于与虎谋皮。以夷制夷,何其天真烂漫?试想,列强为何敢涉江海之险来瓜分中国?因为大清愚昧、腐朽、腐败、无能。因为大清与列强同处一个地球,却不在同一世界。因为大清看不见科技迅猛发展的世界,哪怕世界就摆在面前。这种落后,不单是军事装备、科技水平,而是军事思想、科技教育、政治制度、国家体制等诸方面的全面落后。悲剧的产生往往是这样——或者你领先了时代,或者是你落后于时代。而大清显然是后者。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好高谈阔论的清流,与经世致用的洋务派,岂可同日而语?不睁眼看世界,唯熟读经史,不能与时俱进是不行的!口口声声喊爱国,夸夸其谈,坐而论道,到头来却只能祸国殃民。翁同龢不就是一面镜子、一部活生生的教材吗?
我虽不才,但深以晚清清流为耻。今日国人,可存党派,可存异见,但必铲除内耗与内斗,唯团结一心,致力于中华复兴,才不负列祖列宗,不负纠纠此身,不负伟大的时代。因此,从今日起,我十三亿同胞,不作清谈!